那女子见秀花冲了进来,更加慌张了,却因为和山花纠缠一处暂无法起身,只能嘴里喊:“你们莫要过来!你们要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秀花早就猜到这女子醒来之后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这女子的反应之大超过了她的预期。
“这位姐姐莫慌!”秀花也不敢过去,怕更加惹了那女子,站在原地道,“先冷静些,慢慢说。”
山花身子骨不好,那女子还怀着身孕,伤了哪个都不好。
那女子方才刚醒来,头脑昏沉期间,只以为自己落在了山贼的手里,如今这番纠缠出了一身汗,头脑也清醒了些,才发现秀花和山花都是女子,情绪上确实放松了些,却不敢十分轻松,只是提着嗓子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秀花并不说这儿是姚家寨,怕再刺激了那女子,只是笑着过来,先扶起了山花,道:“姐姐也莫要紧张,你现在身子要紧。”说着,又要去扶那女子。
那女子先是瑟缩了一下,见秀花是妙龄姑娘,脸上又笑意满满,并不像那恶人,便拉住了她的手,站起身,旋即放开后,向后退了退,依旧带着警惕。
秀花不以为意,而是笑着说:“姐姐饿了吧?山花,”秀花转头对山花说,“去叫人拿些吃食来。”
山花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听秀花这么说,就点点头,出门去了。
秀花见那女子还站着,就要扶她坐下:“姐姐先坐下说话。”
那女子连忙退了一步,却因为碰到了床脚,是以有些狼狈地跌倒在了床上。
女子原本有些情绪的情绪再次紧张起来,顺手摘下发上的簪子,对着秀花,眼神充满了恐惧。
秀花声音依旧轻柔,问:“姐姐想想,我们要真是坏人,此刻还能容你拿利器相向?只是我家哥哥们巡山看见姐姐轻生,才出手相救,姐姐何苦几次三番这般?”
那女子本来身子就虚弱,又闹了这半天,手臂早没了力气,如今再听秀花这么说,不由泄了力气,颓然瘫坐在床上,眼泪顺着脸颊划过,惨然道:“罢了,终归是我这等苦命人,苍天都不收。”
这话说得秀花心中微酸,便坐到她身边,将自己随身的帕子递给她,轻声问:“姐姐何苦如此?不如将烦心事儿说给妹妹听听,看我能否帮忙?姐姐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为自己,为孩子,总要谋一条生路。”
秀花的声音虽然轻柔,到了那女子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你……你说什么?!”那女子惊呼道。
秀花吓了一跳,忙拉住她:“姐姐莫激动,大夫说了,你此时不应太过激动。”
那女子却像没听见秀花说的话一样,捂着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似有万般喜悦,又似有无尽的委屈。
秀花见她这样,倒是慌了。
***
喜怒哀恐悲,哪一种都是少不得情绪,但哪一种都不应该太多。如今这女子身子虚弱,情绪再这般不稳定,只怕要伤身。
于是秀花忙安抚道:“为了这孩子,姐姐也要保重,有什么委屈可以对妹妹说。”
那女子却不理会秀花,只是扶着小腹,喃喃道:“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哈哈,我有孩子了……哈哈哈……”笑中,泪如雨下。
这女子本就极美,如今这份哀伤再配上梨花带雨,纵然秀花是个女子,也动了怜惜之情。
而且看她哭得,秀花也想哭了,却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是抚着她的背,重复说:“是,姐姐有孩子了……”
这时,山花端着饭食走进来,见如此情景颇为不解,秀花则对她使了个眼色,要她先莫出声。
山花将饭食放到桌子上,轻步走过来,坐在秀花身边,侧着身子,担心地看那女子。
那女子哭了许久,突然挣脱秀花,起身走到了桌边,开始大口吃饭。
秀花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可是见她吃饭的样子,又满心难过。
女人虽弱,为母则强,大抵就是如此吧。
这个世界虽然架空,但终归还是古代的封建社会。先雍朝重视礼教,到了后期王权衰落时,贞节牌坊更是满乡满城。
杜仲给她讲过许多先雍朝女子的故事,言谈中,这个在这种环境中读书习武取士的人,对这种情况颇为不满。
秀花听那些女子的故事,也只觉得难受和气愤。
秀花会这么想,不但因为她是现代人,也因为姚金山的态度。
如果说秀花作为一个听众,只能感到难受和气愤的,姚金山却在听到杜仲给秀花说这些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被人欺负了打不回去,于是只能欺负欺负女人罢了。”
便不许再讲这些给秀花听。
他说他姚金山是先朝廷认定的山匪,自然不要自己的女儿听先朝廷那些没用的东西。
杜仲听他这么说,果然也不再同秀花说话。
而秀花看着说这句话时候的姚金山,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秀花那个早逝的母亲。
许多女子尚不能想得如此通透,更遑论身为男子的姚金山。
想来也是亲身经历,才有切肤之痛吧。
而如今再看这女子的样子,秀花大约能猜到是怎样的故事。
想及此,秀花忍了忍泪,走过去坐在那女子身边,按下她的手,道:“姐姐现在身子弱,不能这么吃,当心伤了身,对胎儿反而不利。”
那女子本来将饭菜塞了满口,听秀花说会对胎儿不利,便放下了筷子,擦了一把眼泪,艰难地想把嘴里的事物咽下去。
哪知还没等她下咽,就觉得胃中恶心,侧头便吐了一地。
“呀!”山花见状,惊呼起身,连忙将痰盂拿来放在地上,帮着秀花一起为她顺着后背,嘴中还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刚才厨房的李婶子还说了,孕妇有很多东西不喜欢吃,如果这些不合姐姐的胃口,就让我去厨房再拿其他的。”
那女子胃口中并无多少东西,只是将口中的食物吐掉而已,但即便这样,依旧是搜肠刮肚地吐了许久,才止住了。
“多谢二位妹妹。”女子的语气颓然,却比方才多了些生机,“这些饭菜很好,只是我不争气罢了。”
秀花见她语气平静了许多,心下也安心了,便笑着说:“姐姐有身孕嘛,我们厨房的李婶子照顾过寨子里好多孕妇呢,她最懂这些了。”
女子勉强一笑。纵然落魄狼狈,但这一笑,却如散了云的晴天,柔美至极。
确实是极美的女子,听谈吐看举止也是有礼数的,得是多想不开的婆家,才能这么欺负人。
秀花脑补了一番家长里短的八卦,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同情,便道:“姐姐今晚现在这里歇下,等明天,我们送姐姐回家,可好?”
那女子摇摇头,抬眼对秀花说,“多谢姑娘容留,明天一早,我自己回家便好。打扰一晚已属失礼了,不敢再劳烦姑娘其他。”
正收拾那女子吐下的东西的山花听她这么说,刚要说话,秀花就抢先说:“既然如此,那姐姐还是吃些东西,先歇下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那女子点点头,刚要动筷子,就被秀花先将东西拿了起来:“姐姐有什么想吃的,我再去厨房拿。”
那女子不好意思地说:“都很好,我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刚才只是……突然不太舒服。”
秀花笑着说:“突然不舒服就是不好了,姐姐先等下。”
说罢,当真去厨房,又为那女子换了些食物。
这次那女子细嚼慢咽地吃了,果真没有再吐,但吃的也不算多。
“多谢妹妹。”吃罢,那女子放下碗筷,起身对着秀花与山花端端正正地行了礼,道。
秀花忙扶起她:“姐姐无需多礼,且先休息吧。”
***
从房间里出来之后,秀花搭着山花的肩,笑道:“丫头,今晚只能和你挤一挤了。”
山花憨憨一笑,点点头:“嗯,不过秀花,你为什么答应让她明天自己走?我觉得,她身子那么不好,不能自己走。”
秀花闻言,笑道:“你看她那样子,大约是个要强的人,估计也不肯将家中的委屈说给我们听,也不会愿意让我们看见她家中情况。”
山花本性纯真,从小到大又没有经历过这些,并不懂得家中情况会有多么险恶,不过本着一贯的相信秀花的原则,便不再说这个,只是和秀花回自己房间安歇了。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秀花刚梳洗好,还没等出门,就从窗子看见那女子已经收拾停当,出了门来。
“姐姐这么早就醒了?”秀花忙走出门,看见那女子眼下乌青,便知道是没睡好了,“还是先吃了饭再走吧。”
不过那女子却笑着,屈膝行礼,道:“我家中有事,而且已经扰了两位妹妹一夜,不敢再多打扰。”
秀花并不勉强,只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妹妹送姐姐出寨吧。哦对了,妹妹姓姚,名秀花,昨夜忘了问姐姐闺名,不知可否相告?”
那女子笑了笑:“原来这里是姚家寨,那昨夜是我唐突了。我娘家姓阮,耳元阮,名竹青,小名青娘。”那女子如是说。
秀花笑道:“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果然好名字。”
阮竹青愣了一下,方笑道:“姑娘好学问,家父正是为了这句,才为我起了这名字。”
秀花道:“令尊如此厚意,姐姐可千万莫要辜负了。纵然我等弱质女子,也当活出君子之风,有什么难处,姐姐大可以来姚家寨找我,莫要再寻死。”
阮竹青垂下头,似是多有伤感,嘴上却不多说,只是笑道:“多谢妹妹。”说着,抚摸自己的小腹,“不会再寻死了。”
秀花又与阮竹青寒暄了几句,阮竹青便向山花告辞。因为昨天闹的那一场,山花今早起来就有些懒怠,秀花嘱咐了让她好好歇着等她回来,便送阮竹青到了寨门口,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才去叫了曹元,和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要他带两个人,跟着阮竹青,但莫要被她发现。
曹元听她说罢,立刻点了哨探所一个哨探,和自己一起跟上了阮竹青。
秀花上了瞭望塔,远远地看见曹元等二人跟上了阮竹青,才安心地下了塔,刚要往回走,就看见景灏和齐锦肩并肩走了出来。
秀花本来不错的心情立刻沉了下来,脑海中飞速飘过四个大字: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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