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时光过得慢悠悠的,起码对于现在的秀花来说,真的很慢,尤其是姚家寨这种远离世事的地方。
在缠着姚金山练了三天的武艺之后,秀花再不出房间,赖在床上,只说要和杜仲学写字,念书。
姚金山是个惯孩子的父亲,见女儿一听练武就眉毛眼睛全皱在一起,只是赖在床上不肯动,便哈哈一笑,当真将秀花托付给杜仲,自己则去忙寨务去了。
重任在肩的杜仲来连八字胡都闪着探究的精光。只是秀花一直正襟危坐,与杜仲以前看过的对学识如饥似渴的秀才没什么区别,才慢慢打消了疑惑。
而且,秀花并不是真的爱读书,而是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历史掌故,山川地理,仿佛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杜仲这才打消了疑惑——以前的秀花也爱听这些故事——现在的秀花只是提的问题更多了一点,问的也多是孩子气问题,偶有一二闪光之句,还是在和丫头玩笑时提出的。
就说嘛,世间哪儿有什么精魅鬼怪。
疑心既然没了,杜仲就无所顾忌了,他本是当年雍朝的文武双状元,有儒将之称,对世间事有独到的见解,如今见秀花喜欢,索性就都说给她听,也不管秀花和丫头是否理解。
这让秀花有些感慨。
对于胸有丘壑的杜仲来说,落草为寇,蜗居姚家寨,不但屈才,而且寂寞。
终于有一天,秀花在杜仲讲先雍朝太宗善用文武平定四海,至四方来朝故事的时候,感慨了一句:“杜叔叔如果活在太宗那时候,肯定也会被太宗重用的。”
杜仲闻言,眼神中有了一瞬间的落寞,旋即笑道:“虽则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然读书之人,既然明了事理,那么宁抱残躯山间死,也不可助残暴之人,祸乱天下。”
这句话让秀花很受感动,但是见自己的一句话让杜仲的心思沉重起来,就觉得过意不去,忙道:“我懂了,等我和杜叔叔学会了认字,和爹爹学好武艺,就要和当家的们一样,保护寨子里的人。”
杜仲是生性豁达之人,方才消沉只因秀花之言感怀己身,如今听秀花说,当即爽朗一笑:“秀花有好志向,不过你爹爹比我强了许多。”
秀花不由愣了一下:“可是爹爹说,杜叔叔是最聪明的人。”
杜仲摇头道:“也只是空有聪明,而你爹爹…秀花,你要记住,于乱世中找一桃源静地苟且比揭竿而起要难,而能保住一方安静永为桃源之地,则是难上加难。”
杜仲这句话,让秀花的心没来由地一阵剧痛。
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吾立此寨,只为换得一处安宁,如今寨毁人亡,我姚金山绝不苟活!”
恍惚间,有一个不那么清晰的人影,似乎一身带血,提刀向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蹒跚而去。
先是蹒跚,再是跛足,再是跌倒在地,爬动而行,不肯停下。
周围兵甲之士如嘲弄般轰笑,时不时将手中的刀剑砍向那人……
秀花知道,这是那个红衣女将的记忆,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秀花?你怎么了?”一边的丫头首先发现了秀花的异样,她拉住秀花的手,发现她在打冷颤,忙惊呼,“杜叔叔,你快看秀花!”
“没事”秀花忙回握丫头的手,抬头笑看杜仲,“我爹爹,真是大英雄。”
这是她第二次在杜仲眼前如此说。
杜仲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却不说破,只是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秀花。
秀花避开了他的眼神,对仍然担心自己的秀花笑言:“没事儿,就是坐久了有些冷,丫头我们把手炉点上吧,我记得爹爹买过的,却忘记放在哪儿了。”
丫头歪着头看了看她,叫她眼圈虽红了却笑颜如常,才安心,忙和秀花一起忙着去翻柜子找手炉。
杜仲看着忙做一团的两个小女孩儿,沉默不语。
***
秀花每日不是听杜仲说故事,就是窝在屋子里练字,有时姚金山想带她去练武,她就各种耍赖不肯去,只是拿自己写的大字给姚金山献宝。
姚金山只当她爱读书,也不逼着她练武,只是嘱咐她最近天气转冷,北风寒冷,不要着凉之类不提。
秀花就这么在房间里赖了一月有余,直到初雪过后,才觉得身体适应了过来。
其实并不是秀花真的不想出去习武,只是,身体完全不允许呀。
也许是灵魂和身体契合度太低的缘故,秀花的意识对于身体的控制总是慢了半拍。比如说她和姚金山练武那三天,毫不觉得疲累,只觉得体力极其充沛,所以什么骑马射箭刀枪斧戟的,如果不是姚金山不许,只怕她连十一当家的那双重一百二十斤的锤子都想试一试。
然后,就悲剧了。
第四天,反应过来的身体如被千百个人撕扯那般疼痛。秀花在床上赖了足足四天才回过劲儿来。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是以秀花才会赖在屋子里不肯动,一来是为了适应身体,二来则是确实想与杜仲多学一些。
秀花内里的灵魂是来自另一个空间二十一世纪的成年人,深知头脑的聪明与身体的强健同等重要。身体强健意味着能生存下来,头脑聪明意味着能更好地生存下来。如杜仲这种人,投奔到这个世道任何一个有志于天下的人的麾下,可以说只要其人不是太昏聩妒才,都会受到重用。
守着一个宝贝,不多学学才是傻呢。况且这个空间的历史与秀花那个空间的历史完全不同,虽然有很多故事异曲同工,但是自秦始皇统一之后,历史就跑偏到不知道哪个方向去了。
正因为存着这样的心思,所以秀花才会安心在房间里呆着。
这一天,秀花拉着丫头与自己一起写字,秀花虽然不通软笔书法,但毕竟前世学习能力极强,所以只一个月的功夫,就颇带点儿样子了。
而丫头年幼,又是刚练,所以练起来要困难许多,比如现在,她画在脸上的墨就比写在纸上的墨要多许多。
“瞧你,也不知是写字还是化妆呢。”秀花笑着拉过丫头,轻轻帮她将脸上的墨擦干净。
丫头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尤其是一双眼睛,带着水光。秀花在和镜子中自己的容貌对比了之后,认为丫头确实比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大家闺秀。
秀花肤色虽然比面似黑铁的姚金山白了许多,眉眼之间却像极了姚金山,长眉入鬓,眼睛又大又亮,带着英气。
姚金山也曾经说过,秀花的鼻子嘴巴都像玉妹,好看却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大气。
综合来说就是秀花长得很大气,更中性化一点儿。
丫头安静地让秀花给自己擦脸,突然说了一句:“秀花和以前不一样了。”
秀花的手顿了一下,继续为她将唇角的墨水擦净,才问:“哪儿不一样了?”
丫头歪着脖子,认真地说:“你以前可不会在屋子里呆这么久。”
说罢,看看被秀花一天收拾一点儿是以焕然一新的屋子,加了一句,“也不会把屋子收拾地这样好看,寨子里的婶婶都说这屋子仙女都住得了。”
一句话将秀花逗乐了。
不过笑过之后,秀花又严肃地问丫头:“那丫头,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好不好?”
丫头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好,不好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最近倒是听了许多故事。”
秀花又笑了:“丫头,你觉得不觉得,最近我爹他们,表情都怪怪的,都不笑了?”秀花用不满六岁的丫头能听懂的语言解释了一下“凝重这个词。”
丫头点点头:“是。”
“所以呀,”秀花拉着丫头的手说,“我爹他们都在为寨子里的事儿忧心,所以我们也不能整天的混闹,要学好本事,将来一起保护姚家寨,你说对不对?”
前半句丫头没听懂,但是后半句的“保护姚家寨”她听懂了,连忙道:“嗯,我可喜欢寨子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全新的秀花了,要好好地学本事。丫头也和我一起,好不好?”秀花觉得自己的诱导非常完美。
事实证明,也确实很完美,丫头这次也不用侧着脑袋想半天了,只是拼命点头:“好,我和秀花一起学本事。”
两个小女孩儿在屋子里有说有笑的,却不防窗子突然被推开,一个七八岁,身形瘦长的男孩儿探出脑袋对着屋内说:“秀花,丫头,你们在做什么呢?”
来人叫魏三,是落雁山下新村的人,只因为孟商族人屠村,父母妹妹都被人杀死了,他虽然躲过了被杀,却在逃难途中被孟商部族的人贩子抓走,充作奴隶,还是姚金山救了他,并带回了山寨。
魏三年纪虽然小,但是个子比同龄孩子要高一些,性格活泼,脑子也机灵,尤其是有一项本事人人称奇——会学语,只要是带声的东西,他只要听两次,都能学得惟妙惟肖。
因为如此,所以姚金山让他跟着山上养马的田老汉学着养马,魏三自己也争气,只一年功夫就把田老汉的本事学了个五六成,以至于田老汉笑言再过几年他这把老骨头就无事可做了。
魏三一直很喜欢和秀花玩儿,平时还很护着秀花,以至于寨子里的孩子都笑他跟着女孩子转。
不过秀花知道,魏三是真的将自己当妹妹看。
因为秀花的耳后与魏三的妹妹一样,有颗痣。
秀花见他来了,笑着叫了一声:“三哥哥。”才发现窗外的世界早已是一片白茫茫的。
这年冬天的头场雪。
丫头也看见了,忙拉着秀花说:“秀花,下雪了!”
秀花知道丫头虽然话少,却是孩子天性,这段时间总被她拉着读书习字,心中早就想出去玩了。
而且,秀花也觉得自己应该出去多走走。现在身体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也是应该恢复习武了。
想到这儿,秀花先站起来,拉着丫头说:“走,我们和三哥哥打雪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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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修改了第三章,感觉自己萌萌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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