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浮玉山,仿佛就是一幅水墨画。
云海缭绕,灵秀飘逸,美得如梦似幻。
风华林旁,一匹宽达二三丈的瀑布从碧玉般的山壁上挂落,直坠湖中,周身崩珠散玉,如雪如雾。
百里云曦从寒室里钻出来,站在青木栈道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早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四处鸟语花香,青枝馥郁,从湖边吹来的清风夹着微微潮湿的空气,凉爽沁骨,令人五脏如洗,说不出的舒服。
竹林那边儿归老头儿的茅舍冒着缕缕白烟,应该是已经开伙,在给虎子张罗早饭了。
她摸了摸肚子,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去蹭一顿。
仙身虽成,她却几千年都戒不掉口腹之欲,当然,她也从来都没打算要戒。
吃饭,睡觉,耍粽子,这是她万把年来一成不变的乐趣。
其中,以耍粽子首当其冲,
就是,成功率低得有些可怜。。。。。。
就如前几天,这厮利用她对他的“同门之谊”,无耻至极地哄骗于她,待到她无比信任地对他道出了自己与离炎君上“美好的邂逅”过程,并且试图寻求帮助之时,这厮居然,不,是果然变脸了,将她罚进了湖畔寒室洋洋洒洒地抄了三遍神农本草经——害得她方才一出门看见了株狗尾巴草,脑子里就蹬蹬蹬地立马浮现出了这么一串儿:狗尾巴草,又名稗子草,一年生,草木科,有祛风明目,清热解毒之效。。。。。。
百里云曦想到这里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
今早她抄完了书,临出寒室的时候,突然发现那角落里堆叠得跟小山一样的手稿,居然皆是出自她的手笔,不禁心头翻腾,委实替自己这一万年多来的遭遇,叫了一声心酸。
风州息和这厮,近些年来,罚她罚的越来越重了。
刚开始顶多也就是抄个薄薄的诗册子之类的,后来随着她年纪增长,愈演愈烈。
甚至曾经有一天,她惊悚地在他书架子上,发现过一本儿足足有她半个人高那么厚的鬼东西,于是之后的好长一段时候,她都无比沉静乖巧,直至那本鬼书被她不动声色地给毁尸灭迹了。
有的时候,她想,自己作为风华林的大弟子,真真是十分委屈的,风州息和这个师弟,真真是三界里面最无耻犯上的。
她家那位被称为万仙之王的师父,性格柔和的跟温水一样,从小到大就没用除了和蔼之外的语气同他们说过话,不论出了什么事情,到了她师父这里都是小事,温柔一笑而过。
只有风州息和这厮,成天顶着张一本正经八本的大尾巴狼面皮,实则窝藏着一颗无耻至极的祸心,自己的一众师弟,连同师父都被他蒙骗在了鼓里,他那副卑鄙嘴脸和油光水滑的大尾巴,大概就只有她一个人最清楚。
你若问为什么她这么清楚?
那是因为,她其实,是被风州息和这个名义上的师弟给养大的。
听师父说,那会他还没搬到浮玉山,偶然的一天,上山去瞧新落成的仙居,就在山脚下面,发现了跟只小猫一样奄奄一息的她。
她师父向来悯人悲天,认为遇见便是有缘,就将她抱了回去,收在门下。那知她似乎是打娘胎里就带出了些毛病,先天灵力极弱,更要命的是,魂根十分凌乱不稳,眼瞅着就是个救不活,长不大的病秧子。
她师父没办法,就将她裹在篮子里,放进了浮玉山的寒室之中,那里是盘古之心中央所在,浮玉灵气鼎盛之地,希望能够借灵气修复她的魂脉,救回她一条小命儿。
之后,便是漫漫的一百年,她的身形并未长大,却渐渐有了意识,眼睛是睁不开的,脑子里混沌的一团,皆是冷冰冰的黑暗,不知道自己是身处在那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都该做些什么。
有时,自灵魂深处还会涌上一种难忍的撕痛感,烈火一样的灼烧,好像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地破裂成了败絮,她痛苦得无以复加,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亦或是向谁,表达这种感受。
她师父那时忙着助帝君平定三界,追剿残余魔部,极少回风华林。
只是偶尔的,她会在黑暗里听见低低的一声叹息,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四周的温暖将她覆住,还有一股好闻的清缓香气扑鼻而来,但只片刻,她又会回归到那种混沌一片的、纯粹的黑暗冰冷里漂浮不定。
又过了漫漫的不知多少年,她耳畔的声响似乎频繁了些。
有个稚嫩且低沉的声音经常地响起,时常有一个温暖且柔软的东西在她脸上拂过,她其实并不懂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声音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那些不同的音阶到底在表达着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混沌一片的黑暗也没有那么难忍了。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她开始感觉到,自己每日都会被挪动一下,那股熟悉的温暖又将她覆起,只是那股香气却是换了,变成了一股陌生的淡淡冷香,如雪微凉,也是说不出的好闻。
她师父曾眼带怜惜地告诉她,她的婴儿时代,就在寒室里睡了整整一千年未醒,以至于她师父曾经悲悯地认为——他的大弟子,再也不会醒过来,长大成人了。
直到某天,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她忽然眨巴眨巴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双小手抱在怀里。
她仰起头,对着的那张稚嫩的脸——正是风州息和。
那时还是小小孩童模样的风州息和,五官就有种不属于孩童的沉稳英俊,即使那会儿,她还不懂美丑,却也觉得,他这张小脸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风州息和见她睁开了眼睛,与她怔怔地大眼对小眼看了好一会儿,她躺在他怀里,举起冰凉的小手去抓他的脸,“呀呀”地想同他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小风州息和如一泓深潭的眸底,便泛起了海潮般的惊讶和狂喜,下意识地抱着她就往外头冲,她还记得那时,“咣”的一声,自己的脑袋被寒室的门给撞了好大一个包,眼前发黑,冒着金星,肿得几天都没下去,这便是她跟他,孽缘的开始。
小风州息和那会儿冲出去了才想起来,自家的师父现下并不在风华林,便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居所。
等到东阳君许久之后,从聚窟州领兵回来,就惊讶地发现自家门口跑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而自己那个性子淡漠,幼年老成的风州徒儿此刻正举着饭勺子,一脸正经地仰着头,跟归老头儿在探讨育儿烹饪之道,十分入神,甚至连自己回来了都没有发现。
之后的岁月里,她师父依旧是从前的模样,极少在家。
她其实,是在风州息和的怀里长大的。
喂她吃第一口饭的人,牵着她走第一步路的人,教会她说第一句话的人,授她第一个术法的人,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确实都是他。
他们俩幼年时,他经常牵着她去人间玩耍。按照人间的狗血戏本子来说,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风州息和,就理应从此对他生出一种稚鸟情结,轻则依赖,重则暗恋。
事实上,她承认,依赖是肯定有的,至于暗恋。。。。。。
这是一个至今无人能解的谜。
她在人间的朋友林鸯说,她游走人间将近三千年,却是从没有见过如她同风州息和的这种诡异关系。
俩人万年岁月,相生相伴在彼此身边,毋庸置疑,是彼此生命中最最重要的那个人,随着年纪渐渐增长,也懵懂地明白了一些男女之情,也曾遇见过一些怒放的大小桃花,对待那些个横搅进二人久远的、独伴世界的桃花,不自在总是会有的,却是一直也难以确定,那点微酸的暧昧不明,究竟是源自亲人的嫉妒,还是情人的在乎。
自打她过了万岁,这种混乱就愈发混乱了。。。。。。
有时候,上一刻,她还被他给耍的团团转,气的直跳脚,下一刻,他就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就像,东海的那夜。。。。。。
想来那也算是他曾经说过的为数不多的好话之一,若说这是情话,有点隐晦不明,若是不是,还真有那么一点点的像,反正他从来都是那样,半真半假,明明是透着暧昧的语气,却配合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和戏谑的眼神,仿佛就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做不得数,不能当真。
更重要的是,联系到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
这极有可能,真的就是个玩笑,是个戏弄她的陷阱。。。。。。
幼年时代,师父经常不在家,她就如同个待宰羔羊一般,落入了他魔爪之中,整个童年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段可歌可泣,惨绝人寰的血泪励志史。
还记得她随他第一次去人间那会儿,看见戏台子上演了一出上吊的戏码,她奶声奶气地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那人要把脖子伸到绳套子里去?她清晰地记得——当时他微笑着告诉她,那人在练一种绝世法术,练成了就能跟师父一样厉害。
她心里偷摸合计着,要是能跟师父那么厉害的话,就一定能打得过这厮了,回去便如法炮制,把他师父的月白云罗给偷了出来,搬起小板凳,在外头竹竿子做的晾衣架上用俩个袖子打了个结,然后把脑袋挤吧挤吧给塞了进去,俩腿一踢凳子,瞬间圆满了。
她还记得那圆满的一瞬间,自己俩眼发黑,被勒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归老头在他屋里听见了动静,扒拉着窗户往外一看,惊见她双手拉扯着那打成结的衣袖子,俩条小短腿在空中用力挣扎着甚是欢脱,当场吓得老脸都绿了,急忙跑出门儿出意图营救,才跑了俩步,就见风州息和那身儿小小的紫衣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他的御用的饭勺子,一举就把她给抱了下来,不仅没生气,还微微笑着轻拍她“因为惊吓”而颤抖的小后背,把她抱进了屋子,进行亲切而温柔的安慰。
归老头当时心中这个慨叹啊——小云曦是个脑筋不灵光又不懂事儿的,还好这小风州跟个小大人儿似的,真真是十分靠谱的。
再后来,她长大了一丢丢,某日在人间看见了一种圈养的动物,肥头大耳,欢蹦乱跳,摇头摆尾,憨状可掬。她心生喜爱,问他这是什么东西,他当时做了一种欲语还休的神色,与她说:这是一种神兽,四蹄生风,凶猛异常,长大了些就会变成人的模样,长得都跟你差不多,这便是我与师父瞒着你的身世之谜。
她听罢既是欢喜,又是忧愁,自己的身世之谜解开了,可这东西虽然可爱,长得也忒是难看了,想想自己在寒室的那一千年,原来竟是这副模样的,真是十分寒碜。
再后来的许多年,她都因为这个秘密伤情不已,同时又隐隐地感激着师父跟他,替她默默守护下了那段丑陋的过往。
直到某日,她独游人间,才发现这货原来叫做猪,根本不是什么神兽,也不会化人,不过是人间用来损人的物件,不禁怒火中烧,回家指着风州息和的鼻子跳脚:“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风州息和微抿着嘴角笑,被她指着不动声色,她正诧异之际,转头就正对上了她家师父温雅的清颜白裳,和震惊的墨玉一样的瞳仁。
呜呜~~~~师父,我不是想骂你的~~~~
等到她过了俩千岁,身形渐渐地脱了稚童模样,有了些小小少女的初态,她师父总是欣慰地揉揉她的头发,夸她长大了,她觉得自己会长大这件事情本身就十分神奇,有一天突发问了身旁的风州息和一句:粽子,你说为什么我会长大?我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那时已经是少年模样的风州息和,声音就低沉得如夜色般动听,微微一笑道:“是被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百里云曦听了这话,忽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隐约想起幼年时,他的手里那个饭勺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想吐的冲动。
再到后来,她长到了四千岁上,身形已然是个婷婷少女的模样,却仍旧夜夜窝在他的居所里赖着。她师父觉得如此不好,既然大了就要知道男女有别,循循教导她要学会自强**,她憋着一肚子的苦水却无法跟她师父言明,真真十分苦痛。
从婴孩时期始,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睡前故事,她也有。
不同的是,她的都是剥皮断肠的鬼故事,风州息和的嗓音自幼就低沉,在黑漆漆的夜里,白着脸,讲那些阴森森的恐怖故事,简直是同如临现场,身临其境一般的绝了。
时直今日,她已经过了万岁,虽然夜里敢独自睡了,却也对黑暗鬼怪之类的敏感异常。
大抵,她定是这三界里唯一一个怕黑的神仙——拜某人所赐。
清晨的天空透蓝,没有一丝云彩,凉风带着微微的暖意吹着,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浮动着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碧池一路流水,满目苍翠欲滴。
百里云曦下了青木栈道,正待从青石小路去归老头的茅舍,却耳闻湖畔那里隐约有些声响夹着水声传来,她转头望过去,挠了挠脑袋,“某人”还没走?
清澈湖水一畔,虫鸣啾啾,流水潺潺,山涧中一带清流曲折泻于湖岸大石之上,激起白色水珠四溅。
沿岸几棵树上,桃花如雪盛放,落英缤纷,花瓣迎风飘曳,剑光挥动,如碧海生波,潮起潮落,划破满地铺落的桃花。
她被阳光晃得鼻子发痒,大大地打了个喷嚏,被风撩动的清蓝色水雾衫上,缓带拂动,映着身旁树影斑驳的光点。
揉了揉鼻子,她正待开口喊他,却忽见那道明紫身影在湖面折射出的七彩光晕中一瞬转身,矫如游龙翻海,承天剑剑气耀如流星,声势浩大如惊雷飞瀑,轻蔑王侯。
刹那时,水珠飞溅破碎,水点伴着花瓣,漫天扬洒,他深邃冷清的眼里迸出的杀意,锐利甚过剑锋,冲天撼地。
“粽。。。。。。。粽子。”
百里云曦驻足树下,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乍见那双黑眸中迸出的杀气带着锐利寒意,如同腊月的冰锥般冷硬,一根根地刺入骨髓里,浑身在那一瞬被冻结。
她不禁愕然地呆了,有好长一段时间,思绪是停滞的,满脑都填满了那双放大了的,带着暗黑杀气的冷清眼眸。
又是这种眼神,又见了这种神色——这就是她一直不懂他的地方。
从他们俩个人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眼底就总有一股漠漠轻寒,不散不灭,偶尔的某一刹那,还会流露出一种不属于孩童的彻骨悲伤和空恨,莫名地总让人想起冰天雪海,孤影茫茫。
。。。。。。
花落如霰,剑华夺目,那人收下最后一招剑势。
水珠顺着长剑流下,如冷雪划过剑尖,风州息和一转背身,利落地挽剑,紫衣携风,荡漾清澈湖面,不着人间风尘,泼墨似的流离在这云雾山水,万顷碧空如洗,桃花树下清风微拂,湖畔一时恢复了静谧,只余虫鸣声此起彼伏地响着。
他低首,眼中的杀气如薄雾顿消。
待到回眸望向她时,微薄的晨光斜打在他玉白色的脸上,柔化了原本深邃漠然的轮廓,湖畔纷飞桃花,水珠清涧,洗尽纤尘,他踩着一地花瓣慢慢向她走过来,身后被阳光拖下了长长的晃动的影子。
俊朗的眉眼如画卷轻舒,望过来时,宛如三月春初,碧泉旁的柳,明重紫衣飘逸如烟云幻化一般,霁月风光,仿佛方才那些凛冽寒意,不过是虚幻一梦罢了。
“这都好几天了,你还不回东海去找师父么?”
百里云曦压下心头那一抹让人颤抖的寒凉,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瞥着他猛瞧了半天,却见那双熟悉的黑眸——如夜色般深而无波,如古井般看不见底,面皮上还是那副万年不痛不痒的模样。
“——你急着赶我走,是想去秦淮找林鸯?”风州息和拂袖而立,一边收起承天剑,一边很自然地看了她一眼,眼眸里浮起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某人在暖烘烘的日头底下,不由得地心虚打了个寒颤。
——依她上万年靠血泪拼出来的经验来看,这厮若是板着正经八百的脸装大尾巴狼,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他要是某一刻无缘无故的冲你笑了,那就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没有没有,那有的事儿。。。。。。”某师姐瞬息间挂上了一个阳光灿烂天真无邪的笑,陷着小梨涡,满眼的真情切意,热泪闪动,深情凝望着,拉着他道:“师兄,真的,我是舍不得你走,所以才问的。。。。。。”
“学虎子也没有用——”风州息和失笑,浅粉色的繁茂桃花,就在他头顶上明媚,仿佛凝做了嫣嫣的红,在碧空白云间慢慢地扩散开去,他伸出修长的如玉指尖,点了点少女光洁的额头,有些坏心眼地,提醒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师姐,你都快一万三千岁了,虎子连你的一个零头的边角都不到。”
百里云曦闻言嘴角一垮,瞬间黑脸,忿忿地伸出手指想指着他骂俩句,但是手指刚伸出来,就对上了某师兄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在阳光映射中美得流光溢彩,勾魂夺魄,直恨不得让人含笑九泉,溺死在里头,气焰瞬间全灭,认怂地将手指在空中一个调转,放在自己的脑袋上,笑呵呵地挠了挠。
。。。。。。粽子猛于虎啊。
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
湖畔浓密的树叶被凉风吹得在枝条上微微蠕动,嫩绿的树叶上还有偶尔闪光的露珠,就像在雾夜中迷蒙的星星一样,阳光从那重重的绿叶的中透出星星点点的浅黄色的薄光。
那星星点点的浅黄色薄光,随着湖畔吹来的风动,好像划过天空的坠下的流星,风州息和抬眸,唇角微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自归老头的茅舍那里,传来了一阵嘈杂。
百里云曦的第一反应就是离炎这个小祖宗又追来了,她暗骂了一声儿,当即虎跳到风州息和的身后,任他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双手紧抓着他后背的衣裳,死活不肯露头。
风州息和略偏过头,半垂着深邃眸子,他高挺的,白玉似的鼻梁在阳光下映出一个斜斜的影子,唇角隐约带着一抹弧度,对她淡淡笑道:“离炎君上这会儿应该与师尊同在东海,来的——只怕是另有其人,你最近还闯过什么祸事,现在如实与我,说还来得及。”
百里云曦紧紧揪着他的后背,蹙着眉头,一通苦思纠结,心中天人交战。
风华灵地一阵清风微起,白云飘过,倒映在清澈湖水间,水光粼粼间荡漾,地上斑驳的桃花树影晃动,她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是有些动摇了,睁着眼睛,探头警戒道:“我现在说了,你保证不罚我?”
风州息和波澜不惊的微笑,点了点头。
老远地,已经能听见归老头带人过来的说话声。
百里云曦一时情急,顾不了许多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最近犯过的事儿,叽里呱啦地如竹筒倒豆一般,全给风州息和倒了一通,然后拽着他微凉的淡紫袖口,瞥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也不知道是这里面的那个东窗事发了,你答应过我的——你挡住!”
风州息和轻轻“嗯”了一声,居然点了点头,然后在树下淡淡望着远方,露出紫衣间如玉的下颌,弧线流逸如剑锋。
而在这一瞬间,他那绝世且深邃漠然的侧脸,在“穷途末路”的某师姐眼中,无疑镀上了一圈救苦救难的金光。
是谁说她家粽子是混球的?
是谁说她家粽子是贱人的?
是谁说她家粽子不顾师门情谊的?
这人真是狗眼不识吕洞宾。。。。。。
归老头低头按着脑袋上的竹斗笠,还是只能看见花白的胡子在风了一抖一抖的,他后面跟着个黑衣小童,长得挺眉清目秀的,看起来挺和颜悦色的,百里云曦从风州息和身后面悄悄探了个头出来,左右寻思着,自己好像没惹过这么个人物。
归老头把人带到了,看也不敢看风州息和,就跟一阵烟儿似的没影儿了,百里云曦瞅了瞅他都快出倒腾出虚影儿了的老背影,心想——归老头这厮不会是匡他们的吧,王八有跑他这么快的么?
“拜见风州上仙——”
那黑衣小童近了止步,声音清脆悦耳,甚是恭敬地对风州息和拱手施礼,然后转眸,视线落到他身后的百里云曦身上。
那抓着男子衣襟,半探出头的清丽少女,桃花明眸若倒映秋日晴空的明净池水,黑白分明,湛湛有神,顾盼生光,只看你一眼,便让你觉得肝胆都如冰雪般澄净起来。
一双黛眉如月牙弯弯,玉颊边梨涡微现。
——天人之姿,世所罕见。
身上却穿着一个略显松垮的淡蓝男衫,手里握着把香雪扇,若不细看,还当真以为是位神清骨秀的小少年。
他瞬息间便将她与西海龙宫里——拜自家大皇子所赐,口口的相传的某个人物对上了号,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位是。。。。。。百里师姐?”
百里云曦一听这语气,不像是来寻仇的,便弯着眼睛,点了下头,对他做了一个十分友善的笑。
风自湖畔吹来,划过九曲莲池,摇曳着嫩绿的圆荷叶,带来阵阵沁人心扉的清香,风州息和眉宇微舒,紫衣随风猎猎,气韵卓绝,和声问那小童道:“仙童可是来自西海?”
黑衣小童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封精致的镂金拜帖,双手递与风州息和:“小仙奉我家广泽水君与大皇子殿下之命,特递来寿贴一封。”
百里云曦紧绷的神经,这会儿是彻底的放松了。
原来不过是个来送帖子的。
西海的大皇子她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她家三师弟敖忻,算计算计,这会儿子也该过万岁大寿了,怪不得这次要如此郑重地遣人来风华林递贴。
风州息和接过那封镂金拜帖,翻开瞧了瞧,修长的手指合上帖子,面上微微一笑,低沉的嗓音优雅而温文,如风华林湖面拂过的阵阵清风,让人听了,说不出是心情沉静舒畅:“家师近日一直在记挂着三师弟的生辰,只可惜,他老人家现在正奉命巡探东海魔踪,实是无力分身,劳烦仙童回返转告广泽水君与大皇子殿下,在下与云曦必会代家师出席,为三师弟贺万年大寿。”
小童点头称是,躬身长拜了拜,便清声告辞。
风州息和往前送了小童几步,含笑寒暄着目送那小童腾云而去,待一转头,就见百里云曦站在树荫底下,淡蓝的水雾衫本就宽大,被风吹得波澜起伏,就如她此刻澎湃的心绪一般。
她呲起一口小白牙,握着香雪扇指着风州息和,满眼的怒气,骂道:“粽子你大爷的!你丫又匡我!你明知道来的是给老三送信儿的是不是!”
树影斑驳,阳光淡洒。
风州息和一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拂袖抬手,亲切地给她遥指寒室的方向,悠悠地道:“师姐,你看那里,今日就抄洪冥法典可好?唔——还是三遍罢?”
百里云曦怒:“你明明答应了不罚本仙的!你这厮说话不算话!”
风州息和挑了挑眉毛,淡然伸手,按住她蠢蠢欲动的脑袋,笑得波澜不惊:“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百里云曦将牙根儿咬的“咯吱”“咯吱”,又怒道:“你刚才明明点头了!”
风州息和面不改色,颇为厚颜无耻地悠悠道:“我那是低头,非是点头。”
百里云曦对这厮简直愤怒的无以复加,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扳开他按着自己脑袋的手,低着脑袋跟老和尚撞钟一样猛力朝他胸口撞过去。
桃花树下的男子,淡紫色长袖飘然如软云,双眸含笑,熟练地一按她肩膀,便卸了力道,少女只觉得自己鼻子,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狠狠地一酸,然后整个人就被圈入了他怀里,那股淡淡的龙涎冷香,馥郁浓华,微凉中透着一股温暖,恍如四时花开,瞬时间将她包围。
一如那黑暗中千年的。。。。。。混沌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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