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阑焦心地走出门去,还在担忧青芜的安危,便已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儿好端端地站在近地,站在湖光水色映衬着的初阳里。
不同于几天来的不饮不食,而是会动会笑的,甫一照面便扑进了他怀里。
“青芜,你怎么会在这里?”看着旁边站着的笑吟吟的桑老头,盗圣,甚至还有乌玛,林夜阑自知问了个蠢问题。
“难道你不想见我么?”青芜嘟起小嘴,佯怒。
林夜阑看着青芜红润柔软的嘴唇,极想把着她的小脑袋,深深地吻上去。
然而大家都在,水田里还有好些正在耕作的苗民,林夜阑可不想他家青芜被亲得小脸通红浑身酥软的害羞样子给他们看去。
想起之前问的问题,林夜阑不怀好意地看向桑老头与盗圣:“该不会是你们抓了乌玛,严刑相逼,让乌玛给青芜解的蛊吧?”
桑老头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敢情老夫在江湖中叱咤这么多年,就留了这么个会拷问女人的小人形象在你小子眼里?”
此时青芜早已从林夜阑怀中挣脱出来,脸上还有些不知是害羞还是闷出来的红晕,翻了个白眼,在一旁嘟囔:“谁知道呢?”
桑老头立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亏得老夫还诓盗圣老儿借了宝贝给你的情郎,让你的情郎保住了性命,你就这样恩将仇报?”随即想到了什么,一把捂住了嘴,然而已经来不及。
一旁的盗圣听到了桑老头的话里诓他的那一节,眼睛一瞪,也加入了这场混乱的,逐渐向武斗转变的语斗里。
听得事情被越扯越远,林夜阑扶额,运足内劲,对这两个尚自争执不休的老顽童喊了个“停”。
这两个老前辈的相处方式还真奇怪,每日争执不休的,竟然也得了一段过命的交情。
据说他们交情的起始便是因为盗圣老头偷了桑老头的钱袋,被桑老头当街逮住,臭骂了一顿,两人这么多年屡次约斗下来,也变得惺惺相惜。
听得林夜阑的话,俩老头彼此瞪了一眼,将扯破的衣襟胡乱掖回去。终于停止了打闹。
“可以说正事了?”林夜阑征询两人意见。
“哼!”桑老头与盗圣对视一眼,各自别过头去。
率先走上来的竟是乌玛,语声切切:“嘎乌寨主呢?”就如林夜阑不了解桑老头与盗圣的相处之道般,他亦不了解乌玛与嘎乌的相处之道——在他们面前,乌玛从来不肯叫嘎乌一声父亲。
“在里面。”望着面前少女湿漉漉的双眸,他只简单说了一句。
“那……那乌珠呢?”乌玛再问,怕从林夜阑口中听出不好的回答般,小心翼翼。
“也……在里面。”虽然知道乌玛口中的乌珠已经咽了气,林夜阑踌躇片刻,还是无法狠心将乌玛姐姐的死讯告诉她,只告诉了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乌玛的姐姐确实在里面,不过已经成为了一句冰冷僵硬的尸体。
“我进去看看吧。”乌玛这样说着,便准备往吊脚楼上行去。林夜阑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能够阻拦她看见真相的理由。
“我陪你去。”青芜到底是懂林夜阑的,在林夜阑眼里出现了一瞬的犹豫后,青芜便明白,事情或许并没有林夜阑说得这么简单。
虽然乌玛对她下了手,她却并不很讨厌乌玛,看着乌玛,她看到的是另外一个时而怯生生,时而又勇敢无比的自己。
青芜都发话了,林夜阑、桑老头与盗圣三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一行五人,再次向那座即使在白天,都觉得阴森无比的吊脚楼内行去。
进入楼内后,先前来过的人都略有些诧异,楼内的潮湿开始变作了正常的程度,那些片刻前生出的霉斑也剥落了去,只是楼内空荡荡的没有丝毫人气儿,竹制的回廊在他们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回音。
除了青芜未见过之前的状况,好奇地四处打量外,其他四人的脸色都有些阴晴不定。
“小心!”桑老头突然拦住众人,右手拇指微动,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把乌鲨皮鞘,紫铜吞口的剑便“铮”地一声露出雪亮的剑锋。
众人不及发问,便闻到了空气中飘散而来的浓浓血腥味。
“这是?”林夜阑转向桑老头,开口询问。
桑老头点点头。
这分明就是他们赶去土地庙以前闻到的那种混合着香味的血腥。
“不,这不是血味。”开口的竟然是乌玛,脸上滚下两颗豆大的泪水:“放下剑吧,寨主大人和乌珠都已经跟随蛊神去了。”
“……?”看着众人不解的眼神,乌玛努力平定下自己的情绪,将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这蛊竟是嘎乌亲手种在乌珠身上的。
若想祷告蛊神降世,必须要请出世间最毒的蛊物,当那具躯体被蛊物侵蚀到极致时,蛊神感其诚意,便会降下谕旨。
与此同时,受蛊者与施蛊人都会死去,一个因了承受神力,另一个因了窥探天机。
嘎乌一生爱蛊成痴,为了保证蛊神降世的躯体是最纯净的,自己不会渎神,便将自己女儿的躯体作为蛊盅献祭了出去。
乌珠的一生都是悲剧的写照。
自降生在世的时候到现在,每逢冬至之日,乌珠都要承受碧蚕蛊带来的万蚕噬身之痛。熬得过便过,熬不过便死。
“那,嘎乌为何要让我们帮乌珠解蛊呢?”听到这里,林夜阑忍不住发问。难道是这嘎乌良心发现了?
“呵,解蛊?”乌玛笑得轻而冷:“你们真的相信他是要为乌珠解蛊么?”
其余四人心下大为震动。他们只道用世间的感情去猜想一切事情的发生,却不曾想过,有一种人是铁石心肠,毫不容情的。
“嘎乌寨主不过是因为神谕指示他时日无多,想要看到蛊神入世,才让你们将乌珠身体里的蛊催动得提前发作。”乌玛的眼里笼罩着一层哀戚的神色。
青芜不知如何安慰面前比她还小的女子,只上前搂了搂她的肩膀。这个女子,爹去世了,姐姐也不在了,以后的日子会格外艰难吧。
被青芜搂住,乌玛全身震了一下,如被烫着了一般,随即很快便镇定下来。
呵,这便是他喜欢的女子么,心思纯净明亮,果真比她优秀。
青芜安慰了乌玛一阵,蓦然想起还缠绵床榻的南迦,开口相询。
“南迦姑娘没事。”这次,乌玛不再推说不知,而是说了与那个南苗医者同样的话。
“真的么?”青芜已被不好的事打击得怕了,即便这是个好消息,仍忍不住开口求证是否真实。
“你们现在回去的话,那位姑娘应该已经醒了。”乌玛顿了顿:“今日天色晚了,明日我再带你们出寨子。”
听得此话,大家都不好再问什么,由乌玛带着,回到了前日歇息的吊脚楼。
一夜好梦。
第二日,乌玛带着众人一路往外走。众人回想起在南苗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精彩得像一场梦。
送行千里终有一别。
到得交界处的时候,乌玛轻抚着那只驮碑的赑屃,淡淡:“抱歉,诸位,我不能再送过去了。”随即从腰间取出一支装着泉水的竹筒,向青芜递来。
林夜阑记着刚来南苗时被乌玛暗算那一节,拉过青芜护在身后,紧张道:“你想做什么?”
然而青芜只是拍了拍林夜阑的手背,示意他没事,然后接过竹筒,一仰脖,将里面的水喝得涓滴不剩。
“保重!”乌玛环视众人片刻,视线最终停留在林夜阑脸上,凝视良久,沉声。
林夜阑只低头看着怀中的青芜,默不作声。
送别之后,这次的南苗之旅应是真正完结了吧,只是不知道远在桑乾的南迦,是否真如乌玛所说般清醒过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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