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千雅是邪教魔头,所以理所当然的觉得他便是杀死全村的无辜之人也毫不奇怪,人们的潜意识里却都觉得正义之士绝不会做出这般丧尽天良之事。
可是仔细回想起来,除了在发现爹娘的尸身后遇上了黑莺,她并没有亲眼看着天英教的人放火,而慕容磬却说收留她是为了赎罪。
她恼中忽然闪过一抹极其可怕的想法,该不会她隐忍了这些年,煎熬了这些年,到头来发现自己连报仇的对象都弄错了,这简直……
陈阿诺被这一想法深深骇住,然而当她准备向青龙问清楚时,却见青龙已经被一名寻到此处的教徒唤走。
此时的她已是五内俱焚,只能讪讪然跟着婢女来到那间厢房之中。
屋子里摆着浴桶已经放好了冒着热气的水,然而当她凑到跟前去看时,才发现里面是黑黢黢一片。
“这……”陈阿诺勉强抽回魂思,指着浴桶相问。
婢女应道:“教主说药浴可以帮助司樱姑娘恢复,所以让奴婢备下了。”
萧千雅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越是待她好,她就越是觉得有问题。
然而她掬起一捧药汤凑到跟前闻了闻,里面却真的只是些清热解毒的药草,有几味药还是十分珍贵难得的。
此时,旁边的婢女又催了催,陈阿诺只得更了衣泡进浴桶里。
见她终于安生的呆在汤药里,伺候的婢女才退出屋外。
陈阿诺便一心一意的整理那些七零八碎的线索,然而她才想了没多久就又被异样的气悉给惊醒。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下她更是顺手。
阿香才刚冒了头就被她压着胳膊擒住,半截身子都探进了浴桶里,在低下去半寸就要饮她的洗澡水了。
“明知道是我还下手这么狠!”阿香撅着嘴诉说怨气。
“这不是以防万一吗?”陈阿诺边系衣带,边逗她道:“今天不是没让你掉水里吗?”
“唉,别提了!”阿香扯下面纱,寻了个椅子坐下:“多久都没那么狼狈了!”
陈阿诺也择了她身旁的椅子落座,接着数落道:“你胆子也够大的,就不怕今日这里沐浴的不是我,是教主?”
“那怎么会弄错?”阿香得意的反驳:“我自然是趁着教主不在的时候才摸进来,更何况若是教主沐浴,方圆数里内都不许人靠近,又哪儿来这么多仆从,而且教主沐浴从来是在后山的浴殿,绝不会在厢房里。”
“你一年都难见着教主几回,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莫不是你对教主……”陈阿诺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香果然双颊绯红,急着去捂陈阿诺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教主在我心里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样,亵渎不得。”
其实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自入教以来就从没有达成共识。
阿香可是崇拜萧千雅崇拜得紧,断然不许陈阿诺在她面前说教主的坏话。
陈阿诺也就懒得同她争辩,只是偶尔拿这件事来取笑,而她也每每都会中招。
也只有和阿香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放松下来,说这些玩笑话。
“好了,不和你闹了。”阿香见说不过她,索性转移话题:“我近日来找你是……”
“你见着他了,他可还好?”不等阿香把话说完,陈阿诺已迫不及待的相问。
然而在她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阿香却摇了摇头。
陈阿诺愈发急了,紧张道:“他怎么了?”
“不是的。”阿香则连忙解释:“是我根本就没有找到那样一个人。”
“我按照你说的,入夜后去潭水边的樱树下等,可连着去了几夜都没有人出现,我便四处打听,不仅教中乐师里没有,整个天英教上下,除了教主,再没有第二个喜欢穿红衣的人。”
阿香说得十分笃定,却也将陈阿诺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艰难境地。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仿佛不敢相信那般自然自语:“那时候我明明每天都在樱树下和他赏月弹琴,怎么可能就没了呢?”
阿香见她忽然这般失魂落魄,却也不知如何安慰:“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因为先前毒发而生出幻觉,错把它当成了过去?”
是幻觉吗?
可是那么多个夜晚,全部都清清楚楚的印刻在脑海里,她还将爹娘留下的玉佩赠给了他。
那么动听的琴音,那月下耀目的红衣,他绝美无双的眉眼,现在来说都是假的,如何能让她相信呢?
“千真万确,所有的教徒和侍从我都打听了,真的没有一位穿红衣的乐师。”怕陈阿诺不信,阿香又重复了一遍。
她还欲再说些话安慰陈阿诺,却被屋外的动静所打断。
“遭了,怕是教主回来了。”阿香的神色转为焦虑。
陈阿诺也不得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急忙起身移至门口附耳细听。
然而她才将耳朵贴上去,外头就传来婢女的声音:“司樱姑娘可起了,教主才问到姑娘。”
果然是萧千雅回了,陈阿诺忙应道:“马上就好。”
说完她回身对阿香道:“你先藏好,一会儿我拖住他,你再混进婢女里出去。”
嘱咐完阿香,陈阿诺忙整理好衣装,摆出顺从的态度跟着婢女去见萧千雅。
行至庭院里,可见端着膳食的仆从们井然有序的送进屋子里。
看着这络绎不绝的架势,陈阿诺还以为今日教中有客要来,然而当她来到屋子里,见到的却只有萧千雅。
他此刻正坐在膳桌前,手里端着一盏茶,小口的品着。
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对这满屋飘香毫不上心,倒是陈阿诺,此时面对满满一桌的佳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数日不曾好生进食,然而她今日接连被惊人消息所骇,现下正心事重重,即便看着这些美味,也毫无食欲。
陈阿诺在屋门旁低眉垂眼的立好。
这时候,她听到萧千雅悦耳的声音道:“过来坐。”
她谨慎的抬头,确认萧千雅果然是在对自己说话,才挪步到桌前。
她原想择一个离萧千雅最远的凳子坐下的,却不想偌大的膳桌旁就只摆了两个凳子,且其中一个正被萧千雅坐着,另一个则在他的身旁。
看来今日确是没有客来,这顿饭也只有她和萧千雅两个人用。
陈阿诺不得不在萧千雅的身边坐下,落座时顺便将凳子往远处挪了挪。
然而这一点微不可查的距离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能容得下七、八个人的大桌子,却只有她和萧千雅两个人并肩而坐,甚至她只要一抬手就会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衣袖。
这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侍从们还在继续出出进进,待上完最后一道菜后,依次退到屋外,最后那位婢女还顺手将门带上。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陈阿诺愈发拘谨的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看见夕阳的余晖透了进来,笼在他们两人身上,将他的红衣渲染得更加耀眼,也更加清晰的提醒着她,此时与他独处于这光晕中狭小的空间。
试想换了谁都一样,令江湖众英雄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就坐在身边,任谁都不可能安然自处,更不可能有心思享受佳肴。
陈阿诺正在静观其变,却见萧千雅红袖缓抬,提箸夹起一块肉,无比优雅的挪至近前,最终却是落在了她的碗里。
这……好似更尴尬了。
陈阿诺正想着该如何应对,该不该假装领情的道一声“谢谢”,余光却瞥见萧千雅又自另一个盘子里夹了只虾送到她的碗里。
陈阿诺的眉角微微踌躇了一瞬,纵使她十分无措,萧千雅却丝毫也不觉,甚至乐在其中。
他不厌其烦的将同样的过程重复了数十遭,直到陈阿诺的面前堆出一座小山才停下来,转而看着她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从那对近在咫尺的眼眸中,陈阿诺看到了满满盛着快要溢出来的关切。
她从没想过像萧千雅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柔和的目光,一直以为练了无月神功那样的武功,应该已经到了跳脱出红尘的境地,应该如仙或是似魔,不再有凡人的这些情绪和感情。
可眼前这般情景……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斗胆扒开覆在他面上的黄金面具去看一看,有着如此目光的人是怎样的模样,去求证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小红在和她恶作剧。
陈阿诺怔愣了许久,直到他微微皱眉,才回过神来,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拨弄着碗里的菜食:“没,没有……”
陈阿诺味同嚼蜡的咽着那些菜,可是每当她吃下一些后,萧千雅就会重新夹新的置于她的碗里,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动筷子去夹菜,却已经尝了满桌的菜式,而从头到尾也只有她一个人在吃,萧千雅只是忙着为她张罗,自己却一口也没动。
待到几样她可口的菜都见了底,而她也已经撑到打嗝儿,萧千雅才终于停止了这仿佛不知休止的动作。
陈阿诺长舒了一口气,可看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碗,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重新执起双箸,也夹了一块肉递到萧千雅的碗里。
当看到萧千雅露出诧然表情时,她却又添了一句:“你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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