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早春的夜晚风露寒凉彻骨,方玉书穿着暖和的棉衣,外头裹着黑色厚皮披风,趴在祠堂顶上,将一片屋瓦撬开一些,从缝隙间往里望去。
祠堂中气氛凄清,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排着三个黄布蒲团。蒲团前供着香案,香案后面便是摆放着陆家列祖列宗灵位的神台。
屋宇高广,线香冉冉,腾起细细的青烟。香案左右的蜡烛没有点燃,只在地上摆着一盏光线黯淡的油灯。
灯火如豆,时明时灭,只能照亮小小一方天地。祠堂的大半部分隐藏在浓重阴影中,越发显得夜晚的房间阴森凄凉。
祠堂三面的窗都紧紧关着,大门从外头反锁上了,这是陆夏氏的吩咐,要明日天亮后才开门放人。寒风从门窗的缝隙间咻咻地往屋里钻,偌大的房间连一个火盆都没有,灯光之下,可以看见陆南枝泛青的脸色,和冻得乌紫的嘴唇。
他直挺挺地跪在当中的蒲团上,又冷又饿,早春半夜阴湿的寒气一丝一丝地往身体里钻。不仅背上的棍伤在火烧似的痛,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仿佛泡在冰水之中,生生地疼。陆南枝拼命忍耐着,越发将腰背挺得笔直。
灯光之下,他苍白的两颊腾起异样的红晕。方玉书知道,今晚就算他能挺住跪上一夜,天亮之后肯定也会大病一场。
方玉书脑中浮现出陆南枝卧病在床,因为高烧而神智迷蒙,两腮飞红,发丝凌乱,在床榻上辗转呓语的模样……忍不住兴奋地期待起来。
趴得高望得远,就在方玉书因为自己的脑补而咧嘴怪笑的时候,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影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地往祠堂这边来了。
人影走到近处,被祠堂前点着的风灯照亮,方玉书才看清,来的分明是陆南枝青梅竹马的贴身侍女怜花。
——同时也是这个故事的女一号,陆南枝的官配。
不过由于是男主文,竞争者们只需要搞定男主的仇恨度就可以了。
怜花摸到祠堂门前,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她胳膊里挎着一个包袱。见四下无人,她急忙从包袱中摸出祠堂的钥匙,打开门锁溜进屋去,又仔细地掩上了门。
沉重的木门开关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刺耳。陆南枝回过头,怜花不等他看清,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因为受凉,陆南枝已经开始有些发热和头晕,反应也慢了许多。他茫然地接住扑上来的柔软身体,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唤道:“……怜花?”
怜花将脸贴在陆南枝胸前,又握了握对方的手。她并没有察觉陆南枝已经病了,感觉到温暖的热度,还在暗暗庆幸少爷没有受凉。
她打开包袱,将卷着的一件羽缎披风取出来,替陆南枝披上。又拿出两个热乎乎的馒头,塞到陆南枝手里,小声道:“少爷,快吃吧。”
握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陆南枝全无胃口。但是看着怜花盈盈的目光,为了不让她担心,他拿起馒头,如同嚼蜡一般慢慢地吃下去。
两个馒头下了肚,坠在胃里沉甸甸的。陆南枝只觉得刚才咽下去的是两块石头,压在腹部,令他一阵一阵地反胃。
忍住不适,他对怜花道:“你快回去吧。万一有人来,你被发现就不好了。”
怜花摇摇头,倔强地道:“我不走。少爷在这里受罚,怜花怎么能丢下少爷。我就在这里陪少爷到天亮。”
陆南枝浅浅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想再劝她几句,无奈脑中一片混沌,一时竟想不到劝对方回去的话。他恍惚了一阵,勉强定下神来,觉得怜花在这还是不妥,于是说道:“怜花,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怜花一拍胸脯:“少爷只管吩咐,上刀山下油锅,怜花在所不辞。”
灯光下,怜花稚气未脱的清秀脸庞忽然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好几张怜花的脸在眼前打着转。陆南枝心知不妥,挣扎片刻,打起精神来:“……怜花,娘亲留给我的簪子还在南花园的清溪里……我、我现在不能亲自去……你能帮、我、把簪子捡回来吗?”
头晕得厉害,简单的两句话几乎耗光了陆南枝仅存的力气。
为了不让怜花察觉,他努力撑着,手拢在衣下,狠狠地在腿上掐了一把。
好在,怜花只当他是伤心。点一点头,替他拢了拢披风,二话不说,出了祠堂直奔南花园而去。
她一离开,陆南枝再也支撑不住。眼神迷蒙,身形微微晃了几晃,终于倒了下去。
方玉书将屋瓦盖回去,手脚敏捷地从屋顶爬下来。冒冒失失的怜花临走之时忘了把祠堂大门重新锁好,他轻而易举地推门进去。倒在蒲团上的陆南枝仿佛还有意识,听见动静,身子挣了两挣。
方玉书不自觉地笑了笑,轻步走上前去,先伸手覆住了陆南枝的眼睛,才放心大胆地打量起他来。
掌中传来温热的触感,一阵一阵地发痒。陆南枝显然弄不清现在的状况,茫然地在一片黑暗之中眨着眼睛,纤长柔软的睫毛撩动着方玉书的掌心。
他想要说话,可是努力半天,也只是从半张开的唇中吐出来无意义的叹息般的声音。
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的嘴唇干裂,吐出的气息炙热温暖,在这寒冷的春夜里分外吸引人。
病成这样,在祠堂躺一夜,还有没有命在就难说了。
这个故事的背景可不是医疗发达的现代,区区一个感冒发烧,也许就一命呜呼了。
主角不能死——这条铁则牢牢地刻在方玉书的脑子里。
他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来,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粒甘露丹。
正要直接将药给病患喂下去,药丸触到陆南枝的嘴唇,方玉书的动作突然一顿,心中忽地升起一丝丝不和谐的念头。
夜半、无人、无力反抗的很对胃口的美人……
想做就做了,行动派的方玉书将药丸往自己嘴里一丢,咔吧咔吧咬碎了,俯下身去,贴上了对方的唇。
热度高得异常的鼻息扑在脸上,被压覆的干涸的双唇无力地颤了颤。
滋味比想象中更加美好,方玉书一时间有些恋恋不舍。
——这货不是主角该多好,妈蛋不能就地正法好捉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得寸进尺地大吃了一顿豆腐,眼看着再吃下去就要误正事了,方玉书才满心遗憾地放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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