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书笑够了,背过身去不再去看安景。牢房里沉默着,安景忍着愠意,轻声道,“锦书觉得做猫狗难吗?”
唐锦书闭上眼睛,声音沙哑,“猫狗有什么难做的,整日除了吃喝,悠哉游哉着,命到了就煮着吃掉”
“那做人难吗?”烛光下安景的脸庞温润如玉。
唐锦书扫了一眼,不耐烦道,“难难难,难于上青天!”
唐锦书就这么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再醒来人已经换了个房间,隔着床上薄薄一层纱帘望见屋内布置皆是十分雅致的模样,梨花香甜的气息弥漫在屋内,竟隐约觉得十分熟悉。
曼珠。唐锦书再次想起了那位不期而遇的胡国公主。
窗外天色尚早,昏昏暗暗的点着一盏蜡烛,大概是破晓时分,这个时辰宫内大多数人仍睡得七七八八,只有响泉一只猫在角落里打哈欠。
唐锦书动了动手指,把响泉唤了过来,身上虽然酸痛,却也清爽,想来安景早就替他清理了一番。
床边有个侍女见他醒了,走过来小声道,“唐公子,皇上走时特意吩咐过呢,你现下可要吃点什么东西?”
唐锦书低头戳了戳响泉圆鼓鼓的肚皮,道:“你饿了么?”
白猫喵喵叫了两声,唐锦书于是笑笑,“那便请给我来条清蒸鲈鱼吧。”
姑娘动作倒也快,朝牢门口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句,小太监哪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就把鱼给送来了。
唐锦书道了声谢,小太监左右环顾了一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低声道,“公子,老爷托付小的务必要亲自把信交给你。”
“哦,先放那吧。”唐锦书垂眼,有些懒散应道,好像还是更关心对方食盒里那条鱼多些。
那小太监也不说,只低头道,“老爷说了,即便公子不看那封信,老爷也定是要保公子安然无恙的。”
唐锦书面无表情,等到那小太监离开了才颇为苦涩地勾了勾嘴角,“爹啊爹,你说过,你最遗憾唐家没有生个女儿。”说罢对着阳光看了看那信封,扔到一旁道,“我本就是这样不堪的一条命,倒确实也不值得你和娘同情。”
唐锦书之后从盘里拽着那条鱼尾巴拎了起来,冲响泉道:“我当年拿两个字换了你一条命,今天你来吟首诗换顿早餐,如何?”
响泉看了他一眼,连喵都不喵,懒洋洋到角落里蜷成个团睡觉了。
唐锦书披了件风衣下床,也走到角落里,拽着它的尾巴道,“我说你还别不服气,当年那个胡国使臣,那就是喜欢吃猫肉的,看你的眼神都跟看晚饭一样”
响泉蹬了蹬腿,又要跑到别出去,外头突然轰隆了两声,又给吓回了唐锦书怀里。唐锦书抬头,拉开窗户才望见窗外是在打雷,怪不得大半夜,屋里反而闷得跟蒸笼似的。
不一会外头哗啦啦响起来下雨声,雨水打着芭蕉叶子渗进屋里来,有几滴刚好打在唐锦书脸上,唐锦书也不退,只觉这雨颇凉,在这破晓的时辰,不由显得十分凄凉。
唐锦书忽地一眯眼道,“是谁?”
那窗外芭蕉树下一个人影动了动,披着件稻草制的雨蓑,从打雷的第一刻起便潜进了这院子里reads;。见踪迹暴露,一转身便飞快钻到了角落里,死死低着头。
唐锦书把窗子开得更大些,雨水渗进来淋湿了一大片毛毯。那人大概是故意的了,明知他望见了他,偏偏又不肯离开。
“去,响泉。”唐锦书努努嘴,响泉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跑到门外木柱子旁蹭了蹭对方的衣裳。
那人一头蓬乱的头发,半晌才低低侧过脸来,对方迟疑了一会,小心用手指摸了摸响泉的脑袋,白猫竟然受用得很,直接献上了肚皮。
唐锦书瞪大了眼睛,吃惊道,“我喂了你这些日子,别人一个眼神你就投怀送抱了。”
“这猫…”门外那人突然开口,大概是太久不曾说话,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
“它就是这般喜欢和人接近的脾气,你莫要见怪。”
“没有。”对方垂下眼,低声道,“这样很好。”
唐锦书含笑:“你可知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踏墨寻梅?”
“踏墨寻梅?”对方有些兴趣道,“何来这一说?”
唐锦书示意对方望向响泉的爪子,“你抬起它四只爪子来,可看见黑色上面的小点了?”
对方抬了抬,果然见响泉虽毛发通透雪白,脚下却有不易察觉的零星斑点,不由眼神一亮:“还真像是蹦上了书房,从墨堆里溅了一脚墨水出来。”
“所以才叫踏墨啊。”
“好玩好玩,那寻梅又是哪一说?”对方忙好奇道。
“寻梅么”唐锦书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既有闲情大半夜来探望唐某,何不进门详谈?屋外的雨当真是大得很。”
“你既这样说了,那我便不客气了。”对方咯咯笑起来,不是男子的低沉雄厚,反而女子般银铃动听,吓得响泉拔腿就跑。
那人边走边笑,一进门口笑得更厉害,转过脸来看着唐锦书,明眉皓齿,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可不就是个俏丽女子的模样吗?
唐锦书吓了一跳,“这位兄台,你伪得一手好娘啊!”
那女子一跺脚,气道,“好你个唐锦书,竟然还拿我当男人!”
“怎么”唐锦书愣了愣,“难道兄台喜欢别人称你姑娘?”
“唐锦书!你看好了!我可是女人!”那女子一挺胸,把头发向后一撩,“堂堂正正,如假包换的大庆公主!”
“原来如此,竟然是公主殿下。”唐锦书也不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只淡淡行了一礼,瞬间便显得疏远许多。
“惊扰了殿下雨夜闲逛的兴致,当真罪过。”
“这还差不多”安定撅了撅嘴,又觉得他这话怎么听都带点讽刺,再看唐锦书本就不在意,从桌前随手拿了本书,倚在床头看了起来。
“喂!你”安定脸憋得通红,“你难道不信我说的话吗?”
“信,怎么不信。”唐锦书淡淡道,“别说在这里,就是在茅房见到公主我都信,你们安家何时出过正常人?”
“你”安定气不打一出来,什么长安的大才子,明明就是一副招人讨厌的模样,“枉费你读了那些圣贤之书,说话还是这样让人嫌弃,真不晓得皇兄被你灌了什么*汤药,让你迷得这般鬼迷心窍reads;。”
“那便请公主有朝一日问出来了,一定要告诉在下。”唐锦书微微侧头,似是漫不经心地望着自己的手指:“皇上看上我什么,我改便是了。”
“呵,还真有胆子说出这种话。”安定环顾四周一圈,碰了碰那窗户边的毯子,“喂,你知不知道这是白狐兽皮?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珍宝贝,他竟拿来给你铺地。”
“哦?”唐锦书道,“那许是因为我畏寒。”
“即使盛夏的日子也是这样?”
“也是如此。”
“那可真是稀奇的病了。”安定伸手把额前的乱发捋了上来,“可谁又说得准以后的日子呢,他现在宠你由你,能给你这白狐毛毯治病,可你又如何知道我皇兄何时又会对你没了兴趣,到时候管你是长安才子还是当朝首辅,下场不还都是一样?”
“自然是一样的。”唐锦书道,合上卷轴,“现下突然乏得很,公主若不介意,在下可要准备休息了。”
谁知安定站在窗边看了看他,突然道,“你可知你睡过去的那几个时辰,外头都出了些什么事?”
唐锦书的动作顿了顿,“莫不是我的案子又被提了起来?”
“算你聪明。”安定道:“姚丞相大半夜就给皇兄上奏呢,急着想要你定你的罪。”
安定说着,一边看他面上虽然从容,手指却忍不住微微弯曲,不由觉得高兴了几分,“至于结果么,你求我,我便告诉你啊。”
唐锦书想也不想:“我求公主。”
“等等,我说你你这个人”虽说确实是自己提出的要求,安定也没料到对方竟会这般没有骨气,说跪就跪。于是不知怎么地就有点火大:“你怎么能这般说求人就求人!”
“三十六计都是走为上策,我又为何不能求?”唐锦书反问。
“算了算了,你可真是个怪人。”安定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铺好道,“既然如此,我确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唐锦书一看这架势,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不由闷闷道,“我是个读书人,怎么却总靠卖字为生?”
“手不能挑,肩不能扛,你该庆幸你还有点本事保身。”安定从胸前抽出两根毛笔,递给他道,“等到哪日你连字都写不了,那时候你就该后悔了。”
唐锦书看着她的动作,笑着摇摇头,“公主果然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我说,”安定凑过去,环顾四周一圈,小声道,“这字是赠予一个我极为重要之人的,他素来喜欢你的书风,你可要给我好好写。”
“那是自然。”唐锦书道,起身蘸了蘸墨,“公主想让我写什么?”
“我也不懂这些,你便自己看着办吧。”安定道。
唐锦书想了想,“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既然是赠人,就赠个大气些的。”说罢落笔如风,飞快写完道,“公主看看,可还满意?”
安定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游龙走凤四个大字:“难得糊涂”,还配上一张笑脸,这才知道是被戏弄了,再看唐锦书早就伸了个懒腰,抱着响泉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