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带着一部分资料前往欧洲核子研究中心。自从粒子研究转向太空实验室，这个机构不再充当前沿物理研究的重要角色，然而一些物理学家仍然对它充满敬畏，几个世纪前的科学家们不仅在这里发现希格斯玻色子，还获得过反物质。
乔伊站在欧洲核子研究中心那庞大粒子加速器的一部分之前，这个加速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使用，最优秀的科学家们都已奔赴太空，太空研究的优越性令他们兴奋不已。这里现在是欧洲大学的物理研究院，有着为数不多的研究生和实习生在这里进行基础研究，乔伊需要找的人正是在这里负责的一位享誉世界的物理学家，她曾在超密度希格斯场的理论研究中做出卓越贡献。
乔伊回忆着自己曾在这里工作时的情景，他突然觉得这个粒子加速器像是一个坟墓，埋葬了某些物理学家对于粒子世界的梦想。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乔伊回头，眼前是一个已换上便装的东方女性。她披着黑色的短发，戴着黑框眼睛，身材小巧，眼神里透出智慧。
“好久不见。”乔伊伸开双臂拥抱了对方。
“你好，乔伊。”
“蒋，你真是一点未变。”乔伊说。
“你也是，笑得还是那么玩世不恭。”蒋开玩笑说。
“你没有告诉别人我来吧？”乔伊问。
“没有。欧洲大学是非常开放的地方，人员流动也非常大，请放心，不会有人注意到你。”
“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我知道，但愿我能帮上忙。不过，如果不急的话，你介意和我去参加一个研究生组织的音乐会吗？”
“当然不，乐意效劳。”乔伊说。
在环形大厅里，一个由研究生组成的小型管弦乐团演奏了一曲黄金时代的作品。蒋指着拉小提琴的女生说道：“她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对物理的直觉很准，她的理解往往带着诗意，仿佛物理是一门艺术而非科学。”
“最宏大的艺术。”乔伊说。
“这是卡尔曾经对我们常说的话，他也是这种人，对艺术有着近乎偏执的狂热。”
“她也具有那种创造力和直觉吗？”乔伊指了指台上的女生，似乎并不急于将话题转到卡尔身上。
“或许，但是她没有遇上属于她的时代和机遇。”
“你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些迫不及待进入太空的老流氓用一个个华而不实的理论和研究占据着现代物理的半壁江山，好高鹜远的行为几乎令人反感。”乔伊撇了撇嘴。
“我没有像你那样想过。”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演奏毕，管弦乐队的成员向观众致意，乔伊说：“你还记得宇航局曾经向北极星的方向发送过这首歌曲吗？”
“当然记得。宇航局那时候天真地认为外星人会和这首曲子产生共鸣，技术的突破让他们对与地外文明交流的可能深信不疑。”
“算是一个笑话吧。与其说希望地外文明对音乐产生兴趣，不如说是宇航局里那些妄想狂对宇宙中存在普世音乐的臆想，这是一场人类自以为是的狂欢。”
蒋突然间想到什么，转头看了看乔伊，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说道：“我们该离开了。”
蒋邀请乔伊到她家里，两人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似乎触及了一个不敢轻易说出口的底线，任何一方都不愿打破它。
乔伊调出车上的音响系统，选了一首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首交响曲的拷贝被发现时已经埋藏在某处防核掩体中长达三个世纪，和它埋在一起的还有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蓝光dvd，后来两者由一家私人研究机构修复并公开内容供大众免费下载。
蒋打破沉默，说道：“我更赞成宇航局向太空传送这首交响曲。”
“我一直觉得，那位堪称先哲的科幻作家克拉克才是能够构筑终极图景的人，当初库布里克拍摄《2001太空漫游》选到这首曲子真是再合适不过。”
“看来我们有着共同的看法。”
“比起那些故弄玄虚的科幻作家，卡尔凭借着他的洞察力发现的东西更为宏大。”
蒋向后靠了靠，叹了口气，说道：“他是我最为欣赏的人，没有他，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么远。”
“但是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步。”
“你并未参与其中，根本不会想到这条道路有多难走。”
“那就完成它。”乔伊终于触及了两人意欲沟通的核心。
“太难了。”蒋又叹了口气。
“相信我。”乔伊抓住蒋的手，蒋的手异常冰冷，蒋回头看着乔伊，眼里中噙满忧伤。
“中国有一部古代诗集叫《诗经》，我在中国度过我的少年时期时，它给了我最大的心灵安慰，有一首忧国忧民的诗我记忆犹新，里面有一句'行迈靡靡'，是说走路时因为沉重的心情而步子十分迟缓。”
“你在担忧更多的东西。”
蒋并未正面回应乔伊的话，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这一代都有强烈的不归属感，《诗经》里所谓的'黍离之悲'我们并没有体验和共鸣，但是现在我越来越喜欢吟诵这些古老的诗句。”
“我明白你的担忧。”
“不，你不明白。”蒋说。
乔伊不再多言。
蒋和乔伊抵达自己的住处，乔伊发现蒋的桌上放着许多精致的折纸，乔伊拿起其中一只纸鹤，说道：“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
“什么？”蒋拿出一叠资料。
“一部20世纪80年代的科幻电影，叫《银翼杀手》。”
“我在大学选修课上看过，也是一批修复影片中的杰作。说到这个，我想起当初参与计划的人工智能，其智慧程度已达到惊人的地步，当然，这得益于整个项目的进展。”蒋蹲在地上，摊开一些图纸。
“有些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乔伊也蹲下来，突然看到蒋的右手食指有些发黑，问道：“这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蒋轻描淡写道：“算是吧。”随后抽出一副地图，比例尺为1:200米。
“这是什么？”
“这是未存入电子档案的原始地图，上面标出了你们要找的地方。”蒋指向其中一片空白。
“卡尔说他需要更多。”
蒋抽出另一幅图纸，“我答应帮卡尔保存的东西并不多。”
几只红蚁沿着地上的一个凸起朝着天空爬去，仿佛发现新大陆般，互相交流着有限的信息。突然，地上的物体微微动了起来。红蚁们随着猛烈的震动掉在地上，不久一群健忘的家伙就翻身起来朝原路爬去。
他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的重心，胳臂肘抵着地面，环顾四周。这是一片空地，周围只有光秃秃的岩石，植被稀疏。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努力回忆之前的事情，“我不会放弃让你拥有自我……”
他抬起手臂，看到一个完整的圆形标记，“终于清晰了……”他嘀咕道。
烈日当头，他艰难地跋涉在戈壁滩上，朝着远处的工厂走去。
“实验……”脑子里不断涌起一些零散的记忆。
突然，一群蝗虫以诡异地螺旋状朝他飞来，他赶紧趴在地上，抱着头。当他确定蝗虫发出的声音远去的时候，抬头看到了她，那个在列车上阅读诗歌的姑娘。周围已不再是戈壁，而是一座死城。
“你好，我们终于见面了。”她诡异地眨了眨眼睛。
“你是？”他心头涌起一个猜测。
“你那个虚拟的朋友。”她点了点头，转身朝前走去。
“你知道你在哪里吗？”她一边问，一边回头看他。
“哪里？”
“深网，a.i.的灵魂栖所。”
“你是一个a.i.？哦不，那么说我也是？”周围的景色瞬间坍塌，此时他们站在银河系的边缘，眼前是无数恒星汇聚的星海。
她转身，两个眼眸里分别映出银河系和仙女系的星光，“你不是。”
星星们突然间从四周向他飞来，如同无数火焰，她却在一瞬间消失。
他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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