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保管员监守自盗洋铁匠背屈含冤
我们生产队有一个保管员姓张,此人聪明过人。他管理生产队所有仓库物资,库房钥匙仅有他自己有。一次,生产队两个仓库失盗,丢了两麻袋小麦、两麻袋黄豆、两麻袋绿豆。他报告了队长,队长见丢的东西很多,就报到了公社,公社立即派工作队下来调查,现场没有任何撬门别锁的迹象,窗户也没坏,两天里工作队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第三天,一个社员来找父亲,说工作队让父亲去一趟。父亲不知什么事儿,就跟随他到了生产队。四名工作队人端坐在生产队会议室长条桌前,象设公堂一样,气氛非常严肃,一名工作队队员问:“你会不会配钥匙”。父亲说:“我没配过钥匙”。工作队人说:“你们生产队仓库丢很多东西,是从门拿走的,你是全村手最巧的人,只有你能配钥匙,你是重点怀疑对象!”这突如其来的事把父亲惊呆了,也激怒了,对父亲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当面和工作队人就吵起来了,父亲不依不饶地向他们要证据。父亲说:你们只怀疑不行,要拿出真凭实据!工作队一时说不出来。后来在父亲再三追问下,工作队人说:“我们在询问保管员时,保管员说虽说只有他有钥匙,但会配钥匙的人也能把门打开,我们问他谁会配钥匙,张保管说你会。”你说这办案人员就这素质,这话怎么能和我父亲说呢!
父亲一听更生气了,要找张保管员算账。工作队人知道口误,就对父亲转换了态度,再三解劝,不让父亲找张保管打架。父亲只好应允带着气回了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工作队审问父亲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这可说啥的都有哇!
“肯定是洋铁匠偷的,他家生活比谁家都好,总吃细粮!”
“洋铁匠会配钥匙,东西不能少偷了,这下他要吃窝头!”当然这些都是嫉妒我家日子过得好的人。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父亲耳朵,父亲忍无可忍,冲到张保管员家质问他:你为什么诬陷我配钥匙偷仓库?张保管根本不承认,说父亲做贼心虚,父亲一听“贼”字更控制不住了,冲上去就揍他,铁匠出身的父亲臂力过人,整天打铁砸石头,张保管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几个耳光就把张保管嘴丫子打得直淌血,张保管要放讹,让父亲给治病。父亲揪住张保管要到公社去,告他诬陷人,张保管害怕了,说啥也不肯去。父亲把他拉到生产队,找来工作队调查组人解决此事,父亲要求调查组给他澄清名誉。调查组偷偷派人到张保管家地窖里搜出脏物,保管员“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的糗事真相大白!
次日,生产队召开全体社员大会,给父亲恢复了名誉。公社要严肃处理张保管,村书记(张保管的亲戚)出面讲情,公社才网开一面,没追究其法律责任,革去保管员一职,罚款100元。张保管也没法在我们生产队待下去,调到八队去了。
第二节:帮他人父亲大难不死骂二姐于家不念旧情
自从生产队解体,我家就用铡草刀给养马的人家铡草。父亲铡了十四年的草,一直本着服务质量高、价格最低的标准为村里的各家各户提供着优质的服务,深受大家的称赞,村里人一提起铡草,就为父亲铡的草和父亲的为人树大拇指。
有些关系好的人家父亲免费给铡草。老于家就是其中的一户。我和于家的老儿子是同学,两家关系也格外好,从生产队解体,一直到他家不养马的9年里,我父亲都义务给他家铡草。每年春节于家让他老儿子给父亲送来两样东西,一般是两瓶酒和罐头、蛋糕什么的以示感谢,父亲说于家老爹比他年纪大,让我每年也拿两样东西去回敬于家。
1989年,于家老儿子看我家养车种地很好,也想买车,但担心车坏了不会修,父亲就说:你买吧,我能帮你修理。那时我家已经买7年车了,父亲早已掌握了修车的技术。于家老儿子心里有了底,就决定买了。但他手里钱少,买新的买不起,让父亲给联系二手车,父亲在外村帮着赊回一个挺新的四轮车,车主因为不会修车就把车卖了,父亲帮他把车开回来,帮他整整修理十多天,恢复了车的所有性能,和新车没什么区别。于家老儿子刚接触车,对机械原理不太懂,车总坏,父亲经常给修车,都是帮忙,从没要过修车费。
1990正月21日,父亲又去给于家铡草(于家买车后还留一批马压磙子、封垄用),见草很乱地扔满院子,就告诉他们草里不要混进其他东西,要好好查找一番,于家人哼哈答应着也没细检查。父亲忙于锉铡草刀刀片儿,锉完刀片就开始铡草了,父亲看于家的人少忙不过来,续草供不上机器,就上来帮他们续草,父亲还是站在最前面的位置。父亲给别人家铡草,不帮续草,只负责看机器和锉刀片,是因为和于家关系好,父亲才帮忙续草的。草铡约到一半左右,就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铡草机大皮带轮子不见了,皮带脱落甩出老远,铡草机刀片的安全护盖被击打变形翻开,刀片全碎……。
别人都没伤到,只有父亲倒在地上起不来,在距离他1米多远的地上放着一个长约25厘米的铡草机皮带轮碎块,就是这段东西把父亲打倒的。于家几个人过来把父亲搀起来送回我家,我和母亲一见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吓得蒙头转向,父亲的右臂棉袄袖子里面不断地往外淌血,他右胳膊软的象面条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父亲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头上滚落,母亲拿着炕柜的钥匙手抖得插不进钥匙孔,我夺过钥匙打开柜门,母亲找出一条绷带,我和母亲给父亲的右臂上端紧紧地扎上,以防出血过多,又用纱布把父亲的伤口包扎好,以防感染。母亲让我看家,和二姐夫、四哥、老于家哥俩一同护送父亲往外走,正巧大姑父开着拉客的电三轮来串门(当时农村到城里没有公共汽车,都用电三轮拉人),就用他的电三轮把父亲送往医院,听说大姑父车走出15里到乡上,就没油了,又换乘其他三轮车到了市中医院,当晚于家人回来告诉我,父亲右臂被打成骨折,医院已经给父亲的右臂进行了接骨和缝合,父亲胸部疼痛需要进一步住院治疗。
我由于心疼父亲一夜没合眼,我也总思考:用了这些年的铡草机为什么突然就坏了呢?第二天一早我去了于家,那块铡草机大轮子碎块还在地上,大轮子一共碎成四块儿,都飞出很远,有一块最儿大的飞到了他家的房顶上,还有一块儿飞到了邻居家院里,打到父亲的是最小的一块儿,我看后真是后怕,如果这块铁打在父亲的其他部位,父亲肯定有生命危险,打在胳膊上是最轻的了,真是万幸!
我检查铡草机续草槽子里面的草,发现草中有一段八股8号线拧成的“铁麻花”,这是捆绑车架木用的,它的前端有被铡断的痕迹,我当时就明白了,这是铡到这根“铁麻花”,造成铡草机突然制动,大轮子是受离心力的作用被甩碎的。看见我来了,于家的老爹也从屋里出来了,老人对此事非常歉疚,不住地道歉和自责,表示他家一定负责父亲的所有医疗费。
我回到家里,想去医院看望父亲,可家里14岁的老妹不敢在家,我急得团团转。两天后,我要开学了,我想先去看望父亲然后再上学。正月24日早晨,我找人给老妹作伴儿,和于家的老儿子到了中医院。
走近病房,看见父亲躺在床上,头发乱蓬蓬地,消瘦许多,显得苍老多了。父亲见到我,眼泪淌下来了,我也握住父亲的手不住地落泪,我用毛巾给父亲擦着眼泪安慰他。父亲的胳膊用三根木板条紧紧地捆着,我问他胳膊是否还疼,刚强的父亲说不疼了。哪能不疼呢?我知道这是父亲怕我们心疼他,怕和他上火才这样说的。
我看了父亲接骨后拍的片子,对接的很好。我忽然想到,这只是从一个角度拍的,如果再换一个角度会不会没对准啊,我担心接骨的效果不好,怕象父亲的腿那样接偏了长弯了,就到医生那里要求从另一个方向再给父亲拍一次片儿,我用两手指比划着说有另外的那种可能,医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同意再拍一次片子。片子出来后,果然是我说的那样,从另一个角度看,骨头两端对上三分之一都不到。医生问我是干什么的,怎么想到的,我说我是学生,正学机械制图的三视图呢,所以想到了这种情况,医生不住地称赞我心细。
按着我的要求,骨外科医生做了会诊,准备给父亲的胳膊做二次对接。医生对父亲说:因为胳膊接完两天多了,筋腱、肌肉等都已经复位,血脉已通,要拉开重新对接,这可比第一次接骨疼痛高数十倍,问父亲能否承受住,承受不住就打麻药,但打麻药不利于接骨效果和伤口愈合。父亲说:“只要能接好胳膊,能让我能继续干活,多疼我都能挺住,不用打麻药”。父亲最重的担子是供我读书,四年书我刚念一年半,还有两年半毕业呢,我岂能不明白父亲这样决定的深意?感动!心疼!我的眼泪哗哗流下!
按医生的吩咐,医护人员一共8人,把父亲牢牢地摁在床上后,两个医生开始接骨,他俩先抻拉父亲的右臂,我摁着父亲的右腿,感觉到父亲疼得身体不住地哆嗦,腿上的肌肉都在痉挛,父亲紧咬牙关一声没吭,接着对接过程就更加疼痛,医生的手把父亲的伤口都捏出很多血来,父亲疼得身体一阵阵地抽搐,我扭过头去不忍看父亲痛苦的表情,只是急切盼望这坑人的接骨快点完成。经过十多分钟的反复对接终于完成了,此时父亲浑身发抖,脸色更加苍白,已经精神恍惚,但他始终没喊一声,汗水已经把枕巾湿透了。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被人敬佩流传千古,现在父亲承受住了这样的剧痛,绝不逊于关公!父亲真是铁人啊!
两位医生边擦汗边称赞父亲惊人的毅力,他们说:这种情况,很多人都选择打麻药了,你这老爷子真厉害!老人家,好好养病,罪是人遭的,福是人享的,大难不死你必有后福!你有个好儿子!……
医生们走后,我边给父亲喂水,边和父亲聊天,告诉他铡草刀大轮子毁坏的原因,父亲说,于家也不是故意的,他没有说一句责怪于家人的话。父亲这样宽阔的胸怀令我深深地敬佩!于家老儿子看见父亲承受这般痛苦还能这样高尚地做人,倍受感动,说他带来了医药费,他们家要负责所有的医药费。父亲坚决不肯,说咱们两家关系这么好,谁花都一样!母亲的观点也和父亲的一致,母亲说:“我们怕你家花钱,已经交了四千元的押金,大夫说已经够用了,你就别交了”。
于家老儿子没有办法,只好把钱收回,他一再表示,说我们对他们家这么好,他们不会忘记,我们两家相处的时间还长,以后他们家会做好一切事儿。
于家老儿子要留在医院护理父亲,父母不同意,说我们家人必须在这儿,用不了那么多人,多一个人就多一笔花销,日子都不宽裕,让他今天就回去。于家老儿子被感激得热泪盈眶而归。
医生说第二天早拍片,我想看看父亲第二次接骨的情况,所以当天没上学,就住在了医院。
父母的为人赢得同一病房人深深地敬佩和高度地赞扬,父亲北床的也姓于,他家的儿子17岁,头部被村里人打坏了,他们夫妻和女儿都来护理病人了。几天中他家和父母相处得最好,刚才目睹了父母的义举,更加佩服父母的为人。于婶和母亲开玩笑说:你们家庭好,你儿子也好,和我姑娘年龄相仿,咱们两家做亲家吧!
可能是医院的环境比较特殊吧,都是遇难之人,我感觉于叔和于婶人也和蔼可亲,和于叔聊天时,我无意流露出父亲受伤,家里没人种地,我要辍学回家务农,于叔立即批评了我的错误观点,并很热心地劝我一番:说困难是暂时,让我一定要克服过去,农村考出一个学生不容易。
次日早晨我用车推父亲拍片,片子反映这次接的非常好,我非常放心,早饭后依依不舍地辞别父母,返回学校。
二姐夫和母亲护理父亲17天才出院回家,一共花了3800多元医疗费,这些钱正等于我在长春念四年书的花销!如果加上母亲和二姐夫的伙食费、车费、父亲出院后的医药费,一共有5000多元。
有一件让我感动的事我至今没忘,在我返校半个月后,接到于叔一封信,信中说,他们出院了,我们两家有缘,不要和他见外,家里有什么困难就和他说,两家离十多里,他会去帮助我家的,如果我念书经济上有困难,就和他说,他给我寄钱!并叮嘱我千万不要辍学,鼓励我一定要克服困难,努力读书。
这封信看得我热泪滚滚,泪水模糊了信的字迹。我们萍水相逢啊,人在难处难得有这样的好心人给予这样的鼓励和支持,这就是人间的真情!
我含泪立即给于叔写了回信,千恩万谢他的鼓励、好意和爱心。
人世间的人真是形形色色,千差万别,同样姓于,做人却天壤之别。你再看看我们家善待过的这个老于家……
1991年,我们村和我家关系好的这个老于家买了老吴家的房子,和二姐家做了邻居,他家开个食杂店。1992年6月他家丢了3600元钱,怀疑是二姐偷的,报案也说是二姐偷的,市刑警队立案侦破,通过对现场脚印和证人证实综合判断,排除了二姐作案的嫌疑,于家对此结果就是不信,刑警队人走后,老于婆子把他大儿子、大儿媳叫来,集合全家的力量,到二姐家大吵大闹讨要丢的钱,于家的儿媳妇和老婆子还对二姐大打出手,二姐夫在县里工地开车拉料,二姐和两个小孩儿在家,怎么能打过他们这一家法盲,二姐遭打被气,当时就昏死过去,醒来也神智不清。
父母知道此事过来和于家讲理,让于家不要再打骂二姐,等候公安局破案。父母以为凭以前的交情,于家会给他们点儿情面,结果出乎他们意料,于家把父母也轰出来,说还要继续骂,老于婆子拿自己的儿子、孙子起誓,说如果冤枉二姐,他的儿子孙子不得好死!于家人追到院外扬言说,二姐挺不住骂就会把钱还给他们。这一通下来把父母气得半死,一气之下把他们家告到了村委会。
父母在钱面前,对他家是何等的仁义。1990年父亲为他家义务铡草,他家不清理好草混进铁器,毁坏铡草机,皮带轮碎块儿打伤父亲,理应他家承担一切医疗费用、父亲的务工费、治疗期间的护理费、赔偿修复铡草机的费用,可父母没让他们家花一分钱。可时隔才两年,他家在钱上却不念旧情,暴露出这样凶残的嘴脸!这是何等地无法无天!这是何等地无情无义!同样是三千几百元钱!做人却出现了这样大的差距!
在后来的一个月里,于家又多次对二姐进行辱骂,每次都招来很多围观的群众,父母多次找来村治保主任给调解均无效果,三番五次地打骂,二姐背屈含冤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谩骂诬陷,彻底疯了,得了精神病,扔下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到处乱跑,每次我们家都出动亲友到处寻找。那时到处是庄稼,一望无际,找人象大海捞针一样。有一次找了两天,邻居乡的小房身村的叔伯大姑在村口发现了披头散发浑身是泥的二姐,她昏睡在玉米地边儿,大姑找人把二姐抬到她家,又让儿子骑自行车通知了父亲,父亲开四轮车把二姐接到我家,自那以后二姐就用专人看护了。
那年七月我毕业了,见二姐病成这样,我都气炸肺了,都想杀了他们全家,母亲怕我和他们打私架始终开导我,我答应了母亲,就和二姐夫研究写诉状,把于家告上了法庭。开庭一审,他家反咬一口,说我二姐装病,要讹诈他们家钱。后来把二姐送到省指定的精神病鉴定医院做鉴定,二姐确实是精神病,医院给出具了证明。随后经过我方律师充分取证后,在1993年4月开庭二审,经过双方律师的激烈辩论,这场官司以于家败诉而告终,将他家骂人“表现突出”三人判为诬陷罪,老于家的大儿子判入狱一年,老儿子和老于婆子判刑事拘留半年。1993年5月,偷于家钱的几个贼犯了别的案子,招出了偷于家钱的犯罪经过,这才彻底洗清二姐冤情。
老于婆子在那场官司败诉后,一病不起,后来只好在监外执行,不久很快就转为喉癌,说不出话也吃不下饭,一年多就死去了,再过一年多老于头也突然猝死。
2008年7月,于家的老儿子领自己20岁的儿子去北江洗澡,一同淹死了。家里就剩他媳妇一人无法挺门过日子,卖掉了房子、农用车及农具,投奔娘家去了,一家人就这样散了。
第三节狼口遇险逢凶化吉
农村有生产队时,种地不讲科学,都凭传统方法种地,种子不好,也不用化肥,只用点农家肥,庄稼缺苗而且长得不高不壮,每家每户分的柴禾都不够烧,要想让屋里暖和家人不受冻,就得自己想办法出去打柴禾。父亲虽然身单力薄,腿有残疾,但他在打柴禾方面最能吃辛苦,我家的柴禾垛是全村最大的,我们住的老房子是土平房,墙壁从来都没上过霜。我们家的孩子手脚都没有冻疮,有些人家大人懒,柴禾少,冬天屋里冷,孩子的手和脚都冻坏了,年年溃烂,和这些孩子相比,我们家孩子是幸福的。冬天待在暖和的屋里,我们真感谢父亲,父亲不出去打柴,就没有全家人的温暖。
记得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冬天里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父亲要去打柴起很大的早,一般都是三点多钟,屋里点着一盏柴油灯(为省电费),他坐在那张小炕桌旁,桌上放着一盘热气腾腾金黄的粘豆包儿,还有几小碟儿咸菜,父亲很小心地吃着豆包,生怕弄出动静把熟睡的孩子们吵醒,母亲一头水珠从厨房端来热汤递给父亲。姐姐们都睡在南炕离得远,小炕桌就放在我旁边,父亲边吃边喝吃得好香!有好几次把我馋得挺不住了,披着被子要站起来和父亲一起吃,都被母亲给摁倒在炕上,哄我说:别感冒了,天亮再吃吧,给你留豆包了!
父亲吃完饭,穿好大棉袄,戴上羊皮帽子,把一包干粮挂在长杆柴刀杆上,扛着柴刀,快步走入黑茫茫的夜色,开门的刹那,我听见了寒风呜呜作响。长大后,一想起父亲冬夜出行打柴,就想起《水浒传》里地冻山寒,扛着长矛挂着酒葫芦看草料场的林冲!40年过来了,我还是能把父亲和林冲联系在一起,其实也不奇怪,父亲是打柴禾,林冲是看柴禾,都是天寒地冻,都扛着兵器,挂着食物,还是有共同之处的。
父亲打柴都是到坝外的草甸子,那里离村子远没人去打柴,草长得高。因为那时有狼出没,所以一般胆子小的人不敢去。父亲为打柴禾总早出晚归,一天早晨父亲到草甸子打一阵子柴,天刚蒙蒙亮,父亲靠在一个小草垛旁休息,忽然听见草垛后草丛中传来沙沙沙的声音,父亲拨开草透过缝隙一看,是一只灰毛大狼,目露凶光,这只大狼嘴里呼出的热气清晰可见,它正伏在草丛里向这边慢慢地匍匐前近。父亲说,虽说自己胆子大,但在荒郊野外四周无人,见到这样的大狼,他后脊梁直冒凉风,父亲悄悄地把长杆柴刀拿在手中静静地等待,当狼距离父亲仅有两米来远的时候,父亲突然起身抡起长杆柴刀朝狼头就砍,狼躲闪不及,正砍在脑袋上,狼一溜烟似的仓惶逃遁,寒冷的旷野中回荡着恶狼痛苦的嚎叫,一米来高的杂草上留下一串鲜红的狼血。
这件事儿发生后,父亲再到偏远的地方打柴,就找人搭伴儿去了。当时和王凤起一起去的时候比较多。
父亲打柴还遇到一只更凶残的“狼”!这只狼险些要了父亲的性命。
这是一只被父亲救过的“狼”!如果说他是狼的话,那父亲就是东郭先生了。
这只“狼”是我亲六姨夫。六姨家三口人住在很偏远的村子,当时那里称南荒,比较落后贫穷,六姨夫好吃懒做,一年到头三口人的吃粮都挣不回来,日子难以过下去,热心的父母想把他们家调到我们村来,万事不求人的父亲这次也厚着脸皮找大队领导班子成员和生产队队长,申请把六姨家调到村里来,几次把他们请到我家吃饭喝酒,凭借父亲在村里和队里的突出贡献,大队领导班子才同意此事。听母亲说,当时请客吃掉了我们家一年的白面。
把六姨家三口人安排到我们村的五队后,六姨夫还是恶习不改,懒得吓人,柴禾不够烧,一间小屋烧不暖,墙上挂霜地上结冰,母亲怕冻坏他们,尤其是怕冻坏他家的三岁表哥,就往他家背柴禾,好歹熬过一个冬天。
次年秋天,父亲到坝外找几小片没人管的草甸子,然后找六姨夫一同去打柴禾。打柴他也不爱干,父亲每天都能打很多,六姨夫连父亲的四分之一都打不上,干一会儿就说累,躺在草堆上晒太阳哼哼二人转,而且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父亲一找他打柴,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当父亲的柴禾凑够两车的时候,六姨夫那天下午去了,说这块草甸子好像有人管,要来人没收柴禾。说完六姨夫骑自行车就回家了,父亲一听很着急,这些柴禾可是他花半个月起早贪黑一刀一刀割来的,足有两大马车。父亲也很犯疑,这里是不成片的野草甸子,不归草原管里站管呐!
为了防止柴禾被没收,父亲就把柴禾用绳子往南面背,蹚过一条溪水,背出半里多地,放在本村庄稼地上。父亲捆的草捆很大,每次才背三四捆,500多捆柴禾,需要往返一百四五十次,父亲一直背到凌晨一点钟才背完。
夜深了,一阵阵秋风刮得野草沙沙作响,父亲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鞋和裤子也被溪水弄湿了,感觉浑身发冷,累得瘫在几捆草上。还是中午吃的干粮,天没黑就饿了,现在早已经饿透了,父亲两眼发花,把身上盖些草,躺着在草捆上恢复体力。
父亲躺了一阵,心想:必须马上回去,向生产队要马车,明天必须把柴禾拉回去,柴禾放在这里虽说不能被没收了,但也会丢的。
父亲吃力地站起来,把柴刀绑在自行车上,费很大地劲儿才把自行车推上大坝,他在大坝上骑上了自行车,走不到200米,忽然两眼发黑,自行车一偏,向大坝下冲去,大坝的坡度大,自行车的速度飞快,父亲浑身无力,怎么也控制不住,箭一样向大坝下一个大水坑冲去,想下自行车都来不及了,就是下了自行车也得滚下去。让父亲至今都弄不明白的是,当时以为肯定会掉进大水坑里,可快到坑边时自行车突然就横过来倒在坑边,父亲被摔趴在坑边,晕过去了。过了好久,父亲才醒过来,他知道大坝下这些水坑是修大坝取土时挖的,各个都有三米多深,人掉进去就没命了,父亲明白他是捡了一条命啊!
父亲捧几口大坑里的水,洗洗脸精神很多了,身体太弱骑不了自行车了,只能扶着自行车往回走,父亲两条腿象灌铅似的迈一步都很吃力,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十多里路父亲走了三个多小时。回到家里父亲躺到炕上就起不来了,母亲给他熬点小米粥端过来,父亲喝一碗才有点精神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为了让父亲多睡一会,天亮后母亲到生产队找两挂马车,又找5个人帮拉柴禾,因为需要有人带路,父亲虽然很疲劳但也得一同去。到放柴禾那里就开始装车,车快装完的时候,草原管理站的一个人来了,此人姓李,五十多岁,是我们邻居村的,他见到父亲就认出来了,父亲曾经给他家焊过水桶和盆,没要钱。老李闲着没事就过来看装车,他和大家闲聊着,可能老李出于对父亲的好感和感激,说出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前天有一个你们村姓孙的人找我,让我过来没收这些柴禾,说没收后他和我对半儿分。这几块不成形的杂草甸子历来也没人管,也不归我们管,我能来没收吗?这人心术不正啊!这样的人不好。父亲问:这人长什么样?老李说:他个子不高,酒糟鼻子,说话鼻音重,三角眼,左脸一个大痦子,外八字脚……
这不就是六姨父嘛!六姨父到草原管理站人住的小屋子去过两三次,是他在这里面捣的鬼!父亲真猜对了!就不用说父亲心里的滋味啦!父亲遭遇的事和“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是一类啊!
不说有因果报应吧,人生在世,“多行不义必自毙”,人在做天在看,象六姨父这样恩将仇报、毒如蛇蝎的人不会有好的下场。
六姨父在我们村五队干活嫌累,赶了5年牛车,最后还是嫌累。他41岁那年抛妻弃子到南荒去唱二人转,遇到一个唱二人转的姑娘,18岁,姓谢。两人不久就住在一起了,生一男孩。可怜的六姨象秦香莲一样,领着一双儿女走到南荒寻夫,不料却被六姨父打了回来。六姨父唱二人转挣不到钱,仍好吃懒做难以养家,还嗜酒如命,对谢总谩骂甚至拳打脚踢,谢不堪忍受这样又老又丑的男人折磨一辈子,要离开他,六姨父扬言要杀谢的全家。结果被谢找来姐姐、姐夫,合谋用酒把六姨父灌醉,用擀面杖打晕,扔进酸菜缸里淹死了,然后又将他碎尸,那年六姨父44岁。谢的姐夫在用马车运尸体时,马惊了掉下尸体暴露了此事,谢的姐夫被抓获,三人伏法。为警醒世人,这起凶杀案曾于1982年在国家法制月刊中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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