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边有很多茶楼.因为地理位置优越.人均消费普遍不会太低.自然也就少不了冷清.
不过.这里很少有店主依靠茶楼盈利.他们只是单纯经营着一份轻松闲适.让自己在熙攘人群中可以有一个清静的落脚点.就算什么都不干.煮上一壶茶坐在窗边品上一天.赏窗外西湖清丽的景色.也觉得分外充实.
清晨的雨來得急.似乎只是一阵凉风拂过.雨点就砸了下來.戚浅音撑着伞走在人行道上.目光扫过路边茶楼高悬的牌匾.名字都不俗.一看便知用心.
她停下脚步.拿出纸条确定上面的地址.天然居.就是这里.
收起伞.推门进去.大厅空无一人.她站在大厅中央.仰起头环视二层.每个包房的门都敞开着.就是不知道哪一间里面有她要找的人.
戚浅音迈步上楼.木质楼梯吱吱作响.其实不需要多想.那人一定在临湖的包房中.
木桌之后.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藤椅上看着朝他走來的戚浅音.虽然只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卡其色风衣.但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自信和孤傲都不能让人小觑.
他坐正.双手在桌面交握.略显局促.
戚浅音在他对面坐下.问道:“陆元盛先生.时间宝贵.我们直入正題.希望你能把当年之事全部告诉我.”
他垂下头.嘴唇动了动.拧起眉.额头的纹路既是年老的象征.又是岁月的伤痕.戚浅音看静静看着他.既然他约她前來.必定是已经想通.只是需要说出真相的勇气.沒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不久前莫然來找过我.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了他.他还给我看了你的照片.说你是那个女人唯一的女儿.他让我许诺.如果有一天你來找我.只能告诉你三个字.不知道.我沒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找到我.”
戚浅音意外得到陆元盛的消息时.她就知道莫然必然有事瞒着她.只是用意她还无法参透.
她不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他长叹一口气.眼角的细纹绞在一起:“这件事藏在我心里快二十年了.是我这辈子的心结.我本想按照莫然说的敷衍了事.但我良心上过不去.不管怎么说.害你家破人亡的.我也是帮凶之一.”
“你放心说.我不会告诉莫然.更不会再追究你的责任.我说到做到.”
他交握的手慢慢松开.从外套内兜掏出一张照片放到戚浅音面前:“这是我大哥.当年我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來.陷入深度昏迷.我爸意外查出肺癌晚期.为了给我们治病.他不得已答应去做这种事.”
“他答应了谁.做什么.”
陆元盛不再犹豫:“安凯.开车撞向你的母亲.制造意外假象.”
听到“安凯”这两个字的时候.戚浅音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变为空白.怪不得.安凯第一次与她见面时情绪会那么激动.
陆元盛探着头.小心翼翼观察戚浅音的每个表情.她的怔愣让他心中忐忑不安.
“我妈因为我大哥的死.心脏病发作去世.不过几个小时后.我爸病情恶化也离世了.我醒來时.我们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后來.安凯的儿子安铭给送來一大笔钱.比当初承诺的整整多处两倍.条件是永远不能踏入上海和北京.”
他说着.站起身深鞠一躬.时隔近二十年的“对不起”如同三枚钢钉插在她的心上.剧痛伴随着鲜血淋漓.多么残忍.
她咬着牙站起身.双手攥住陆元盛的衣领.手指一点点收紧.骨节泛起葱白色.陆元盛满眼惊恐.胸口剧烈起伏着.空气冷却凝结.好似有了重量般让他不堪重负.她的双眸如同黑色旋窝.除了让人窒息的黑暗再无其它.他觉得头皮发麻.仿佛灵魂被一分一分击碎.他从未想过.看上去如此瘦弱的女人会有这般力量.
某个时刻.她忽然松手.他如同被抽干力气似的跌坐在椅子上.额际布满冷汗.她偏过头.用力闭上眼睛.双唇抿到发白.旁人只会认为这是戚浅音发怒的前兆.但熟悉她的人却清楚.她在调动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下來.
“我不需要你向我道歉.你充其量是个局外受益人.跟你沒有关系.我希望你今天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不然我不能保证你平静安逸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
她转身向外走.到门口时.听到了无比煽情又极端讽刺的“谢谢”.她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声线清冷:“不必谢我.当年安凯和安铭沒有杀你灭口就是你最大的幸运.去谢他们吧.”
她拿着伞站在茶楼门口.雨水沿着屋檐流下在眼前布下一道天然水帘.给她两个世界的错觉.
她走入雨中.高跟鞋踏在地面上溅起水花.有人举着雨伞快步走來.遮住她头顶的天空.伸手帮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后.朝她微微欠身.她只是随意一瞥.就看到那人西服领口上熟悉的家族徽章.
安离楠说过.五十米之内.都有人保护两人的安全.即便她來之前让出租车司机甩掉了后面的人.但还是被找到了.她甚至觉得.就连甩掉保镖让她自认为隐秘地找到这里.都是安离楠一手安排的.他很会猜度人心.又善于布局.完全有这个能力.只是为什么她现在想起.却浑身发冷.此刻脑海中所有对他的评价都变成了两个字..恐怖.
就像偶然发现有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自己.那种后怕心惊的感觉.
她扶着车门.问他:“怎么找到我的.”
他还算镇定:“夫人应该知道.这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的回答是不是就代表.她猜对了呢.
果然.还是孑然一身、无欲无求之人活得最简单.
戚浅音上车.向司机报出酒店的名字.下一刻车就滑了出去.刚刚站在路边的人.早就沒了踪影.
“这雨怎么下个沒完呢......”出租车司机自言自语道.雨刮器在前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声音格外清晰.红灯的光芒如同染料般染红玻璃上的水珠.如梦似幻.极不真实.
她按下接听.将手机举在耳边.
“浅音.好像有两股势力在与他对抗.我们有机会出击.你的决定呢.”
两股势力.一方她猜得到.可这另一方......
“浅音.”
“江柠.尽你最大能力.赶尽杀绝.”那句话说得好.女人不狠.地位不稳.该给的仁慈已经够了.铁石心肠方能保住手中的一切.
许是“赶尽杀绝”这四个字在人们的认知中不应该出自一个女人的口中.出租车司机几次偷偷从后视镜窥视戚浅音.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回到酒店不过才八点半.安离楠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床沿.手中端了一杯威士忌.面前落地窗上布满水珠.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戚浅音脱掉外套.在他身边坐下.靠到他的肩上.他自然地伸出手臂拦住她的腰.感受她身上散发的凉气.
“怎么不叫醒我就自己出门了.”他偏过头.侧脸贴着她的发顶.浮动的发香沁人心脾.
“去找一个人而已.不过我想......我去晚了.”
不论他知不知情.这么说都是最好的掩饰.假若她躲闪.无异于变相承认.
“失去的东西.会以另一种形式再度交还给你.”
安离楠的这句话戚浅音是认同的.八岁那年被叶澜赶出叶家家门时.她觉得母亲走了之后所有人都离她远去.可被带到丽水别墅.那扇深棕色的大门徐徐打开露出吴妈温暖的笑脸时她心中充满惊喜.原來母亲从未离开.她的消失不过是一场悲伤的捉迷藏游戏.她藏进吴妈的心中.依然可以用最温柔的目光给予她一生的注视.
戚浅音思绪飘到了很远.却沒有好好去想.安离楠告诉她这句话究竟意义何在.
正想到吴妈.就接到了她打來的电话.吴妈说.有一封快递送到家里.问她何时回來.是否需要把东西再寄到杭州.
她拒绝.并让吴妈拆开信件.看看里面有什么.
“单张打印纸上写着‘默契配合的阴谋’.还有一个录音笔.”
吴妈得到她的许可后按下了播放键.不知道吴妈听到是什么样的反应.戚浅音却是一点都不意外.阴差阳错上错车.这样的概率有多低.谁都清楚.若沒有人暗中操纵.才称得上神奇.
叶澜、安铭、安凯.这三个人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吴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沒有过多的反应.沉默了一阵后便冷静下來.语气上跟什么都沒有听到一样.丝毫沒有受到影响.
“怎么了.”安离楠问.
戚浅音耸肩:“有人给我寄了份礼物.”
她闭上眼.长发垂下遮住她半张脸.脑海中回放刚刚那段录音.她冷冷勾起唇.
玩了这么长时间的攻心计.某人该尽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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