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西蒙的声音不大却铿锵,嬗云又明白他那句“生活只会变得更坏”是什么意思了。维西蒙的每一句话都是空穴来风。他尽管总是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来,但这漫不经心就像是大海平静时候的模样——而大海狂怒时的样子,没有人不害怕。
嬗云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无净之地的事,她现在心绪像一团乱麻。要知道,她过去的十六年来经历的所有事情的总和,也比不上这短短的一天——不,现在还没有到午饭时间,这连半天也不到!就是这半天的时间,她的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她本该在与孤儿院的朋友们道别,独自走在街道上,去往那一家约定好的面包店。但现在,她却身在城堡,突然有了显赫的身份,宽敞的房子。这些都不是我应得的。嬗云想。
她正这样想着,侍女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在门外响起,“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赛珊夫人请三王子与三王妃前去餐厅用餐。”
“好的,请稍等。”维西蒙回答了侍女,随后站起身来,“看来,我们只有下次再聊了。”
他俯下身,缓缓地将嘴唇靠近嬗云的耳畔——离得太近了,嬗云甚至可以听见他呼吸时的声音。湿热的气息扑向她的面庞,让她不禁有些失神,比平时要慢地听清楚了维西蒙的话,“最重要的一点,记住,只有我是你能信任的。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要相信。”
离得太近了,这让嬗云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刚想将头侧开,维西蒙便直起身来,“好了,我们该走了。我想你也应该饿了。”
嬗云看着维西蒙走向房门,将门打开。而方才那位侍女就立在门口等待着他们。看见维西蒙将房门打开,恭敬地行了一礼。
“你先下去吧,我带三王妃去餐厅。”
那侍女又行了一礼,“是。”便下去了。
“走吧,”等看不见侍女的身影之后,维西蒙转过头来对嬗云道,“快些,我们还要坐马车。”
“坐马车?为什么?不是在餐厅吗?”嬗云疑惑。
“先走吧,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维西蒙和往常一样地回答。他总是这样,从来不当场给答案。
嬗云无奈,只得跟着维西蒙穿过走廊,下了楼梯。嬗云看见马车就停在城堡门口,不禁有些怀疑马车是否一直都停在门口。维西蒙将她扶上车,随后自己也一纵身跃了上来。
马车缓缓开动,四平八稳地行驶着。维西蒙微微起身,虚扶着嬗云的肩膀,将她那一侧的车帘掀开,指着他们刚刚出来的那座城堡,“那是我的城堡,嬗云。除了大哥以外,成年以后我们被安排住到除了主城堡之外的城堡。”
“餐厅在主城堡?那你岂不是每天中午都要坐马车?”那也未免太麻烦了一些。
维西蒙轻笑出声,“当然不,我很少去主城堡的餐厅吃饭,一般都是在我那个城堡的餐厅里吃饭。”
“那为什么那个侍女一说餐厅你就知道了?”嬗云狐疑道。
维西蒙不出声,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嬗云猛地反应过来,面上不禁微微一红——谁敢在主城堡的餐厅面前自称餐厅呢?维西蒙瞧见她脸红了,微微笑道:“这样才有女孩子的样子。从我们认识的时候开始,只有这时候你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那么之前呢?像是什么。”嬗云漫不经心地问。
方才在房间里的谈话让嬗云又对维西蒙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盟友的情感。那是一种牢固的关系——他们把守着同样的秘密,他们将共同进退,将彼此视作平等。这可要比相互操纵,相互压制的感觉要好得多。而这一种情感让她对于维西蒙感到了亲近。
“我也说不上来像是什么,也许有一点像是机敏的狡兔吧。”维西蒙感觉到了嬗云的亲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消失了一样。坦承是获取信任的唯一方式,这步棋他走对了。有些话维西蒙还是没有告诉嬗云。其实不仅仅在城堡中嬗云只能信任他。与之相对的,在这里,维西蒙也只能相信嬗云。其他的人——维西蒙微微敛下眼睑,虽然他不知道是谁,但是无疑细作就在他最亲近的几个人当中。
马车仍在平稳中行驶,剩下的路程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可随着马车里主城堡越来越近,嬗云的心情既放松又沉重。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沙漠的旅人,旅人的手里还有几袋水,这让他感到宽慰,但是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够离开沙漠,这几袋水是否能撑过他的整个旅程。这件事又使他感到了极大的不安。并且很明显,后者不安的情绪明显强烈过宽慰的情绪太多了。
察觉到她的不安,维西蒙微微握住嬗云的手,“别害怕,我的女孩。就像是你在城堡门口做的那样,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就算是出了些意外,还有我替你善后呢。”
嬗云本想松开维西蒙的手,但是她确实是在害怕,并且随着马车的行驶更加害怕。于是她不得不紧握住维西蒙的手,轻声道:“你是怎么介绍我的?”
维西蒙先是一愣——嬗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随后笑道:“我说过,你表现地已经足够好了。看,我都差点忘记这件事了,幸亏有你提醒我,要不然可就要被拆穿了。”他低声道:“我告诉他们我是在一次外出的时候认识你的,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呢?我平凡无奇,毫不起眼。”
“不,不。嬗云,千万不要这么妄自菲薄。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优秀得出乎我的意料。至于为什么是你,”维西蒙尴尬的干咳几声,似乎是在掩饰着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说了,“至于为什么是你——那是因为今天只有你离开孤儿院。”
嬗云彻底呆了,“这么说,是我流年不利吗?”
原来没有任何特殊原因,只是因为今天只有她一个人过生日,只有她一个人成年了。因此厄运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头上。嬗云沉默着望向窗外,将自己的手滑出了维西蒙的手。
“……”维西蒙沉默了一会,“不,不能说是流年不利,我会照顾好你的。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你将是帝国最伟大的女性,享有仅次于王后的权利。你现在就可以为自己想一个封号了——就像是萨伊卡思那样的帝国玫瑰之类的称号。”
维西蒙说到最后几乎有些慌神了,但是嬗云始终沉默着看向窗外的风景,不发一言。而维西蒙只好将方才握住嬗云的那只手紧握成拳,却又不敢再开口,害怕再说错些什么。
最后的路程就在嬗云的沉默和维西蒙的不知所措中度过。维西蒙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不知所措是在十六岁——像是嬗云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得知城堡里有无净之地的细作。而且很有可能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或者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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