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云猛地反应过来,“请再等等,我还没有参加告别聚会呢。”
她不想这么快走。
按照这家孤儿院的规矩,午饭时间举行告别聚会,之后便要离开了。嬗云不知道告别聚会何时结束,但是她要在黄昏之前离开,天黑之后路就不好走了。因此她必须在午饭之前将行李收拾完,这能让她尽早离开。
而方才一直沉默着的院长此时也道:“是的,维西蒙先生,的确是有这样的规矩,您看……”
维西蒙闻言皱起眉头,他的确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这样的表情无损他半分俊秀,反而为他平添几分严肃的魅力。
“我会为你准备一场更盛大的聚会的。我们已经耽搁了,现在就走。”维西蒙拒绝了她。
嬗云无措地看向院长,即使在这时候她也希望院长能像赶走那个伯爵一样赶走维西蒙•;诺。谁又知道维西蒙将她带走要做些什么呢?但院长只是微微低头,躲过嬗云的目光。“那么,我就不送客了。”
嬗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连院长都保持缄默,那么已经没有回圜的余地了——为什么?难道维西蒙答应资助孤儿院?还是威胁她要拆了这家孤儿院?可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那么,”嬗云几乎听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请允许我再回去拿行李。”
“别拿了,很快你什么都会有的。”维西蒙再一次拒绝了他,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立马改了口风,“你去拿吧,我在门口等你。”
嬗云向院长行了个礼,那毕竟是养育她多年的人,“那么,院长再见。我十分感谢您的养育恩情,并且将时刻牢记在心。”
院长没有回礼——她像之前那样躲避了嬗云的目光,径自走了,只留下一句,“离开的时候请替我将门关上。”
嬗云又看向维西蒙,行了个礼,“感谢您的允许,我很快就会回来。”
“尽快吧,我可爱的小姐。”
维西蒙没有再看她,沉默地往外走去。大概是要去门口等她,嬗云想。
而嬗云更在维西蒙的身后,随着他离开院长办公室,来到花园,最后在一条小道上分道扬镳。很快他们还是会再见面的。
短短的一段时间她第三次走过这条小道,她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心情,无论是离愁,还是盼望。她现在只希望这条小道能够无限延展,延展到无限。但是她比平时更快走完这条小道,回到了宿舍楼。她走进大门,望着楼道四周斑驳脱落的漆——它们已经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会掉下来。那么,嬗云想,她走之后维西蒙会将宿舍楼翻新吗?那样算来,她也算是有点价值了。
嬗云在此刻站立着的楼梯上抬头,可以看见音乐的、盘旋的楼梯。她木然地走到自己的房间,蹲下身,将行李箱的扣子扣好,站起身来环顾这间她待了十年的屋子。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如同孤儿院的其它地方一样,基本上都是白的。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白色的书桌、白色的墙壁……十年前刚来这里的时候她很害怕住在这里。这一片白让她想起父母躺在医院时候的情形——以及那之后的葬礼。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人群躁动着,每个人都匆匆忙忙的,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缩在墙角的、哭得脏兮兮的小女孩。而随后突然有人喊道:“他们的女儿呢!过来让她跪着!”
于是大家很快找到了缩在墙角的她,刚才那个喊话的女人上前来,皱着眉头用手帕捏住她小小的手。那力道非常轻,似乎是在害怕沾染到些什么,“过来,孩子。你得在起灵之前跪在你父母棺前,那样他们才会走得安心。”
那是风之谷的习俗,父母被装进棺材之后,他们的孩子要跪在棺材前守灵七天。为了送父母上路,也为了能让他们最后见到的,是自己的孩子——在他们的习俗中,第七天是回魂日,逝去的灵魂会回来看一看他们的亲人。
嬗云木然地跪在棺木前,别人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的膝盖已经跪青了,自己却浑然不觉。有时候送饭送晚了,她也不觉得饿。而父母死的时候是夏天,尸体腐烂得快,于是并没有停满七天,而是在第五天的时候就下葬了。那一天她看着被雇佣的壮汉们抬起父母的棺木,渐行渐远,她终于像是找回了自己,用尽她全身的气力冲上前,对着那些壮汉徒劳的捶打,“你们放下我爸爸妈妈,放下!放下!这样他们会回不来的!你们都给我放下!”她像只绝望的野兽,怒吼着、拍打着,但全部都无济于事。
而那个带她去守灵的女人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了眼,对那些抬棺人道:“别管她,继续抬。这孩子总是随心所欲,没有教养。哦——她的天性如此,我可怜的弟弟弟妹怎么可能教得了她呢?”
之后她昏倒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女人,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她,“本来我们是可以把你留下的,但是你在葬礼上的表面太令我们失望了——你简直就像是个乡下孩子。哦,天哪!我们家族是留不下你这样教养不好的孩子的。听着,霍嬗云,我们得把你送到孤儿院去——你留着只会败坏我们家族的名声。”
嬗云看向那个女人,她的眼睛黑得像是墨块一样,全无焦点。那个女人被这样黑的眼睛盯视着,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这可都是你自己造成的,霍嬗云。”
嬗云没有反驳,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好好睡一觉。
再之后,她就被送去了孤儿院。千里迢迢从风之谷送到了卡莱帝国的孤儿院。那些人——参加他父母葬礼的人,从来没有来看过她。嬗云对于他们而言,是丢得越远越好的麻烦。
嬗云将回忆和门一起关好,快步走下楼梯。她提着行李往孤儿院门口走去,这些行李虽说都并不贵重,但里面已经是她的全部身家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些日常用品,最重要的是箱子最底下的一袋铜币。这些也许对维西蒙来说的确是不值一提,嬗云想,但是我又不是他,他凭什么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她。
从她们见面开始,局面就一直被维西蒙操纵着,他太强势,一切仿佛都要由他安排。嬗云在他手里就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尽管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思路。她可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被人操纵着的感觉。
更何况,直到现在她只知道他也许叫维西蒙——之所以说是也许,不过是他自称是维西蒙•;诺。但是他真的叫这个名字吗?嬗云对此一无所知。
嬗云无知无觉地往前走去。十年过去了,她还是当年那个柔弱无力的小女孩。她始终就像是一只幼兽那样嘶吼着、攻击着,但这些全部都是无济于事。猎人只需要用一张网,就可以使她失去自由。我又失去自由了,嬗云想,我居然还是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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