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洲站在萧府外面,才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尽管那些话是他的真心话,接受赐婚也是当时肯定的事情,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吓到了萧采。可是他需要知道,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也就是这种时候,薛洲才想起了自己另有一个方便的身份。
他本身就是一身白色的长袍,现在系上手里白玉面具的银带,一掀长袍便落在了她的院里。萧采似乎是在里头沐浴,房里的烟气氤氲,让他瞧不见里面的情况。薛洲的身影隐没在一棵高树上,等了好一会儿,萧采才换上了轻薄的夏装从房里走出来。她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水做出来的。薛洲不想吓到她,等她在石桌边上坐下,又叫结香去拿些水果来,方才从树上下来。
萧采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眼里本是愁苦,却见到了一身白衣的薛洲。这一天本是混乱又令她觉得绝望的一天,却见到了久久未见的人,心中除了震惊,还涌出了一丝丝的激动。只是那激动很快便藏了下去,萧采皱眉:“你怎么又来了?”
薛洲没有出声,一步步走到她近前,在石桌对面坐下才笑着开口:“想来看看你的近况如何。”
萧采蹙眉瞪了他一眼:“我的近况?容洲,你现在虽然不是山贼了,却还是小心为上。就因为要来找我叙叙旧,便这般出现,你也真是没有心肝。”萧采心情不好,难免口中说的话也带了一些怒意,并不像是平日里那样柔软和顺。
薛洲先是一愣。这样的萧采,他过去从未见过,没有想到她还会有这样的一面。不过这样的面貌,也只能是出现在容洲的面前,若是知晓了他就是薛洲,恐怕又会变成那个全身包裹着一层寒冰的小白兔了。
薛洲不着痕迹叹了口气,仍旧是笑着:“听说你今日陪着皇上去游湖了?”
萧采一愣。她也知道自己口气并不好,却未料到对面的薛洲根本没有生气,想了一想,实在寻不出什么说他的话来,只好沉默了一阵,闷闷开口:“确实去了,也正是那样才心烦。方才我说话重了一些,你别放在心上。”
薛洲一笑:“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你说心烦……莫非是皇上赐婚了?”
萧采大惊,慌忙站起身来:“你胡说什么!”
“看你的反应,便知我猜对了。”薛洲也站起身来,不咸不淡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萧采回瞪过去,脸又红了起来。她扭过身:“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薛洲不恼,仍旧是淡淡的。“是皇?你可喜欢他?”
萧采眼见他又猜出了一块,这才开始心慌,不愿意再与他说一个字。薛洲却不依不饶:“你只消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他,告诉了我便走,不然……你那丫头就快回来了。”
萧采咬着下唇,仍旧是不吭声。不喜欢个字原本简单得很,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满脑都是薛洲笑意盈盈的脸,还有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过了很久,眼见结香真的要回来了,萧采才狠下心将薛洲的影像驱逐出了自己的头脑,用手去推他:“我喜欢不喜欢他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赶紧走,若是被人看见了,我断不会再保你!”
薛洲的牛脾气却上来了,一把攥住了她纤细漂亮的手腕:“你说不说?”
萧采恼得没法,只能羞红着脸:“不喜欢不喜欢,你赶紧走!”
薛洲应声便放开了手,脸色却比刚来时更加凉。“好,若这样就好。”他后退几步,又突然扭头回来看着萧采几欲滴下血来的脸,“那若是我今日要带你走,你答应不答应?”
萧采断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想,在这一瞬间便呆了。
薛洲也不再纠缠,冷笑了一声。他未等到她的答案,双脚点地便一跃而起,在萧采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萧采仍有些愣神。
他方才问她……若是带她走……
她……究竟会不会答应?
萧采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究竟会是什么。在他开口的一瞬间,萧采不可否认自己是心动的。眼前的男人,在她的世界里,就是自由,是无所顾忌。而他说,要带她走。
萧采很清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顾忌。她还有家人,还有结香,甚至还有那一只白色的小奶猫绒绒。思及绒绒,便又不可避免想起薛洲方才那一番话。着实是叫她脸红心跳,只是她不能那样做。
萧采揉了揉自己烫的吓人的脸,慢慢坐回石椅上。
夏日的夜晚,已经开始发烫,她原本用较凉的水洗了澡,此时却又觉得热了,即便是坐在冰冰凉凉的石椅上,也不顶用。
好在结香捧着拿冷库的冰块儿冰镇过的水果来了。那都是些南方没有的水果,夏日高产,萧采便向萧承付讨要了一份,这便是吩咐结香去取来的。结香都拿刀一块块给切分好了,萧采吃起来十分便捷。
她随手取了一口,心中却仍是杂乱又烦闷。
“小姐,”结香瞧着她这一晚上都有些出神,便忍不住开口问:“这水果可是不合口味?厨房的人同我说,小姐初来,吃不惯是正常的。”
萧采摇摇头:“没有,这些都很好。”
结香这才放了些心,转而一想却更加忧心她的心思:“小姐……可是今日游湖时发生了什么事?”
萧采淡淡一笑:“无事。结香你不必过在意了。”
结香仍有疑问堵在喉咙,却瞧着萧采微微发红的眼眶,不言语了。
*
薛洲在上走着,心底的情绪越发难以抵抗,就像是即将冲破头脑的猛兽,要将他片片撕裂了。他爱了这些年的小姑娘,就在刚才亲口说了她根本不爱他。起初她犹豫的时候,他还心存侥幸,没想到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薛洲停下脚步,捏紧拳头,便打在了一旁的一棵树上。树震动了几下,又复归平静。只是薛洲的心绪,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出来!”他突然开口,甚至没有转过身。
没有人出现。
然而薛洲的直觉并不会出错,他随手拾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对着空气中的某一个方向忽然掷了出去。随着石被一阵掌风打落在地,远远跟着的黑衣人终于无处可躲。
“张辽。”
薛洲只是看了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黑衣人,正是薛澄手下的贴身护卫,张辽。张辽也不忸怩,直接冲着薛洲抱拳:“末将张辽,见过王爷。”
“阿澄让你跟着我?”薛洲脸色阴沉,声音也是冰冷低沉。
张辽是见过不少强敌的,只是眼前的薛洲还是让他觉得有一种威压在周身,压得他有些心虚:“王爷,末将职责所在。”
薛洲素来也觉得张辽是条汉,做人也是坦坦荡荡。现在他承认得也还算是干脆,薛洲便没有再去怪罪他的道理。“回去吧,不用再跟着。”
张辽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站着,看着薛洲。
薛洲心中顿时便觉得不妙。若是张辽一直跟着而他没有察觉到的话,只怕他进入萧家,也是被他一眼不落地全部看去了。薛洲蹙眉:“你跟着我,究竟看见了什么?”
张辽也不隐瞒:“末将看到王爷一人走在这条上……像是动怒了。”
薛洲并不完全相信,张辽虽说是莽汉,却仍旧算是有勇有谋,对他说谎也是有可能的。薛洲不怒反笑:“仅仅如此?”
张辽没有抬头,始终垂着头:“末将没有看见别的。”
薛洲忽然便觉得他怕是全部看见了。只是这样的人,忠诚自是不必说,更是固执地很,若不是自己认为对的是事情,是怕就算是将他给杀了,也不见得会松口。他本就心情不佳,忽然便没了兴致,冷淡一笑:“只希望你回去同永嘉王爷也是这样说。”
张辽仍旧是没有动作,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薛洲走远,方才直起身来。
薛洲一走着,感觉不到身后的气息,才又稍稍放心。张辽的功夫他心中是有数的,若是他隐藏着,只怕也会被他发觉。这会儿没有了气息,便是真的回去了。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那些心思才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头脑中。萧采冷着脸的样,和她的那番话,他进也是断断忘不掉的。薛洲仍然走着,却已经与去时的心思全然不同。
薛洲不知不觉,便走进了棣棠管着的那一家酒谱。
见他来了,吴伯即刻便叫了棣棠出来。棣棠穿得轻薄,一举一动皆是风情,见着薛洲却无半点妩媚姿态,正色道:“公此番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薛洲并未作答,只是静默了一会儿,才指着墙角的那一堆酒坛。
“不过是来问你讨要一壶好酒罢了。”
棣棠怔然。她所见过的薛洲,始终是冷静而淡漠的,像这般的眼神,她从未见过。虽然觉得惊异,手上却不敢怠慢,即刻取了最好的酒来。
薛洲拿了酒便走,半分说话的时机,都没有再留给棣棠。
棣棠杵在原地,面上表情越发的凄楚。他怕是……也经历了什么情感上的失败吧。可他却仍然不会体会到她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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