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澄同萧柳并肩站在一缸莲花前面,却是各自存着不同的心思。两个人都无心赏花,只是空空浪费了这开得正是好时候的莲花。那是番邦进贡,薛澄也只得了一盆,瞧见萧柳喜欢便送了来。薛澄心中对萧柳确是有几分不同的,不过哪些情感,也在萧采到来之后便让人觉得并不相同了。那一缸莲花,便是薛澄自己觉得有愧。他自小便认为,自己将来是要与萧家的女儿成婚的,萧柳又是与他青梅竹马。
将来的大婚,并不只是萧柳这样认为,在之前,薛澄也是同样认为的。这种认知维持了多年,他和她的话语之间也似有若无地透露出这样的意思,因而才会更加觉得对不住眼前的小姑娘。
薛澄轻咳一声:“柳柳,我……”
萧柳笑着打断:“澄哥哥,先别说话。你看,这一缸莲花,你送我的时候,它还是小小的一颗花苞,如今却章程这般模样。将来的事,谁也料不准,不是吗?”
她虽然脸上带笑,笑意却始终是达不到眼底。薛澄心里忽然有些起伏,一开口却是更加直白:“柳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这毕竟不是能够控制的事……”
萧柳眼睛一暗,笑容也僵了一瞬。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些如同黑云笼罩的阴翳,就在薛澄没有看见的角落里,慢慢将萧柳的心一点点吞没。萧柳笑了笑:“没关系,我都知道。”
薛澄看着她,眼里忽然就有一些暖湿。萧柳明明年幼,却在各种事情上为他妥协为他让步,有时候真的叫他觉得心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薛澄知道,那些心疼不是爱。
他轻叹一口气,抬起手来,像是从前一样,在萧柳的头上微微拍了一下。果然看到了她转过身来,恨恨瞪了他一眼:“拍什么!会长不高的澄哥哥!就算是……就算是你不娶我……我也是要嫁人的……”萧柳的声音慢慢静下去。薛澄仅仅是听着,都已经觉察到了她的哽咽。
薛澄望了一眼缸里的莲花,疲惫地笑了一笑:“我先出去。”
萧柳点点头,想要朝他笑,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薛澄的身影刚一消失在庭院那一头,萧柳便扶住了额头。那一些勇气,全都在一瞬间全部坍塌。
这一场戏已经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了。萧柳已经知道了答案。
*
薛澄出来的时候,薛洲和萧采还在前厅。他们并不知道萧柳的决定,看到薛澄回来,萧采立刻站在了薛洲的身旁。
薛洲见她靠过来,便自然地虚扶了一把,将她手腕托住的一瞬间,便有些为着底下柔腻的皮肤失神。反倒是萧采率先开了口:“王爷怎么不与柳柳同时出来?”
薛澄此时只觉得喉咙里哽着一根刺,萧柳发红的眼眶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连萧采和薛洲的小动作,他也没有看到。薛澄失神的样,让薛洲大约猜到了一些什么。萧采望了一眼,有些不确定,见薛洲脸上的笃定神色,便将一切交由他,安安静静站着不再出声。
薛澄并不是很想理会薛洲,却还是要顾着些规矩。
他微微弯腰,冲薛洲躬了躬身:“哥,我忽然想起府上还有些事,便先走一步。”他的眼神复又落在萧采的身上,平淡无波,又像是波涛汹涌。萧采不敢打量,只好低下头,越发安静。薛澄这一回却并未说什么,只是看了一会儿萧采,便移开了目光。
薛洲侧过身,将萧采护在身后。
薛澄并未多说,直直转过身便走。
萧采这才慢慢安下心来,抚了抚胸口:“呼,吓死我了。”
薛洲一笑:“有什么好吓的?傻丫头。”他的话语之间过于亲昵,神色又温柔,萧采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什么呀!我去看柳柳去了!”
薛洲看着她小孩一般转过身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慢慢收敛了笑意。他眼里的温柔还来不及收回去,便落进了猛然回头的萧采眼中。她一惊,往前跑得越发快。
萧采有些失神落魄,甫一走进院,才看到了莲花旁边站着的萧柳。
萧柳身形单薄,在微风中晃动的莲花旁边站着,就像是其中一朵清荷,雨打残枝,摇摇欲坠。萧采直觉她在哭,走近一看,果然是落了满脸的泪水。萧采不知她一个人在这莲花旁边已经站了多久,直到捏住她凉透的手,方才觉得心疼。
“柳柳。”萧采将萧柳抱进怀里,伸手在她后背轻拍。萧采想起薛澄方才出去时候的情状,心中知道是两人已经将话说开了。只是萧柳这么多年……
萧采的手又紧了紧,却不想被萧柳哭着用力推开。
她的力气使得大,又是突然,萧采没有一点防备,便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差一点便倒进了莲花池。幸好身后的结香眼疾手快,萧采才没有遭那一份罪。虽说已经是快要进入夏天,可萧采的身体并不好,若是当真遇上那样的情况,只怕是要病上一阵了。结香有些气恼,便等着萧柳。
只是看着她那张哭红的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竟也有几分不忍心。结香收回目光,低下头将萧采扶稳了一些。
萧采虽说也是受了惊,却没有置气。在那一瞬间,她更多是吃惊而非愤怒。萧采稳定了心神,便几步上前,去拉萧柳:“柳柳。”
萧柳的眼睛更红,泪盈于睫,就连唇角都被一排贝齿咬得轻颤起来。然而她眼里的那些仇视和敌意,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仅仅是纯粹的悲伤。这一回萧采去抱她,她才算是真的崩溃了,情绪全部宣泄了出来,紧紧抱着萧采,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姐姐……没有用了……姐姐……”
萧采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种情绪,抱着萧柳,就像是抱着一个受伤的孩,轻声哄着,就连手脚动作也拘束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只怕她哭得难受,被抱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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