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上京境内已经是十天后。萧采和结香都觉得一劳顿,心中情绪更加是翻涌不息。上结香还是忍不住问起了那些村夫所说的事,他们是否回不得南方了。萧采尽管无奈,却也不能够欺骗她,便点了点头。
“你原是我的丫头,在我的房里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了,我这些年也将你视作姐姐,又因为知晓了你在南方并无家属,因而才同父……何老爷讨要了你。结香,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怨恨我才好。”
萧采一番话说得温温软软又低声下气,结香听了再大的火气也给浇熄了,再说她原本就是那样打算,小姐若是离开何家,她定是要跟上的,她的岁数比萧采大上两岁,从小便将这个小姐当作一个无比金贵的妹妹,吃穿住行都是亲力亲为。她也没什么脾气,大着胆便将萧采抱了抱:“既是如此,我也不怪小姐了,这都是缘分,结香珍惜着呢。”
萧采顿时有些泪眼朦胧,重重地点了点头。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险些将两个人甩了出去。前方渐渐传来人声。有了前一次被拦的经历,萧采和结香心中都有些惴惴,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白了脸色。
上一次遇上了薛洲,那纯属他们一群人的运气好,而这一次……萧采不敢往下想,抓住了一旁的结香的手腕。
“小……小姐。”何叔在外面,声音有些发抖,隔着帘向她询问对策。萧采也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这种时候哪里还能想得出什么主意。她颤抖着伸出手臂,将帘微微撩开,往外面看了看。外头的阵仗比起先前的山贼一伙人,人更加多了。黑压压的一片,都是穿着一模一样的衣饰装备。
领头的侍卫长看见萧采微微掀开了帘,便一跃下马,几步上前,拱手作揖:“在下永嘉王爷亲卫军领张辽,代替相爷前来迎接小姐。”
萧采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又如梦初醒一般惊叫了一声。
相爷?!
那个她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被称为相爷?!也就是说,那个人……是丞相。萧采转过头去看同样一脸震惊不敢相信的结香。结香捏着萧采的手腕,哆哆嗦嗦地问她:“小……小姐……是相爷……我没听错吧?”
在何家的时候,萧采只知道亲生父母是来自北方上京的大户人家,当时想着既然要来北方,寻一户大户人家也是好的,起码不会轻慢了她。可是谁曾想,那大户人家竟会是丞相。这也无怪乎何老爷如此倨傲的人对着那位爷也是卑躬屈膝。
萧采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相府千金。原本在南方,何家是富商大贾,但是终究因为是商贾出身并未对她讲过多关于官场上的事情,可是丞相,不管萧采是如何的无知,也曾经听过他的大名。萧承付的大名,萧采也是听过的,却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
如今既知道了生父竟是丞相,眼下又是永嘉王爷的亲卫军亲自前来迎接,萧采却只觉得拘谨了许多。她并不喜欢也不懂这许多规矩,然而世家大族并不可能如她所想。萧采轻轻叹了口气,只道是自己下半辈的自由自此开始都没了。
萧采定了心神,端坐在软轿之中。“那便烦请张统领引。”她已经尽量使自己显得大气,却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对何家还是有些感情的,终究不愿意何家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是教出来的女儿小家气。萧采一直都是知恩图报的女孩儿,何家既养育她这许多年,她便不会一朝功成便忘了他们。
张辽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朝着始终闭着的门帘作了个揖,便跨上马向前缓缓行进。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街上,不多时便到了相府。
萧承付和夫人董如青早已经等在了大门外。上一次相见时,萧采并未到屏风前面与二老相认,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萧承付虽然已经四十又六,却仍然看起来面目清朗,反倒因为年龄更添了几分成熟的气质。站在一旁的萧夫人董如青也是端庄秀丽,看起来尚不足四十。
结香先一步下了马车,才将轿中的萧采慢慢扶了出来。
萧采由结香牵着,往前几步才看清了萧承付的神情。他的表情虽然是平静无波,眼中的感情却是如何也隐藏不了。萧承付铁骨铮铮,是举国皆知,年轻时曾经随着皇帝征战沙场,金戈铁马,如今见着了失散多年的骨肉,纵使是铁汉也酿出了一腔的柔情。
一边的董如青相比之下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眼看着萧采步步走近,董如青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泪盈于睫。萧采刚走到跟前,便被她牵了手:“为娘的乖女儿,我的阿采……”董如青是个绝对的美人,即便是哭得一点不顾形象,也还是美的,反倒显得真挚而动人。
萧采被这样的久别重逢的情绪感染了,一时间也有些哽咽。她冲着萧承付和董如青福了福身:“萧采见过爹娘。”
萧承付点了点头,牵过了萧采的另一只手:“来,进门。”
为了迎接这一位重新回到相府的小姐,萧府的人都做了些许准备。进门的时候,下人端过来几碗各式各样的甜汤点心,董如青每一样给萧采夹了一筷。萧采乖乖地低下头吃了,幸亏这些点心不甜不腻,萧采倒也没觉得不舒服。
接下去的仪式便简单许多,就在正厅给萧承付和董如青敬一杯茶便可以了。萧采手中端着茶杯,二老都是满脸欢喜地接了。
萧承付将下人都遣散了,又与张辽客套了一番,便回到了屋里。董如青正和久别的女儿聊着,一看见他便笑得眉眼都是温柔:“承付,你看着孩,与你年轻时的眉眼着实有几分相似。”萧采配合地转过头去让萧承付看,萧承付便含笑点了点头。
“阿采……”萧承付并不像董如青那般玲珑剔透,一开口才意识到接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过得如何”又或是“终于回到了爹娘身边”这样的话,终究没什么意思。可是既然开了口,又不能什么都不说。
“是家姐来了吗?”外面传来了一个清脆可人的女孩儿的声音,将萧承付的微微尴尬打破了。萧采有些好奇,便看向董如青。董如青有些头疼般地笑了一笑:“那是你的妹妹来了,名唤作萧柳,年方十四。”
门外果然立刻出现了一个娇小可爱的玲珑身影。萧柳个很小,虽说是比萧采只小两岁,眼看着却只及萧采的肩头,着实是个小姑娘。萧采见到萧柳便心生出一阵亲密感来,她从椅上站起身来,正面对着从门口蹦跳着进来的小女孩。
萧柳的长相与她是有几分相似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尤为相像。萧柳进门便拉住了萧采的手:“这便是家姐了?生得好漂亮!”
小姑娘故作成熟的言语,将正厅内的个人都给逗乐了。
萧采抿唇一笑,回握了一下萧柳的纤细小手:“柳柳,我是萧采。”
萧柳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显得轻灵活泼了:“阿采姐姐,我喜欢你!澄哥哥总仗着他有个哥哥就能欺负我,如今我也有姐姐了!”
见萧采并不知道她所说的“澄哥哥”是指谁,萧柳便主动加了一句:“澄哥哥便是永嘉王爷!今日是他指派人去接的姐姐,他人可好了……”
“柳柳!”萧承付眼见着小女儿越发的无法无天口无遮拦,便出言呵斥了一声,虽然声音大,却并未见什么怒气。被吓着的只有萧采。她天生胆便小,此时还未从自己是丞相的千金这件事中反应回来,神色登时就变了。
“爹爹息怒。”萧采转过身来,手中牵着萧柳,便向萧承付弯了腰。
萧承付有些哭笑不得,瞥见了董如青带着几分揶揄的眼神,更是觉得这个女儿可爱了。萧柳早就不配合地笑成了一团:“姐姐,爹爹时常这样吆喝,你不听他就是了。”
萧采这才知道自己过风声鹤唳战战兢兢了,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羞赧之色,红着脸低着头不言语了。
萧承付见她这幅鹌鹑模样,心中觉得好笑,倒是董如青给萧采解了围:“阿采这才刚回来,难免不晓得老爷的脾性。这是阿采的丫头吧,房间已经准备好,快些去拾掇拾掇。”董如青见到了站在一旁的结香,见她只顾着笑了,顿时更加觉得萧采的性格与萧承付的相像。一个主人的脾性,往往是在下人们身上体现出来的,主人严苛下人便拘谨,只有和善的主人,才会由着下人这般笑话自己。
萧采自然不知董如青在想些什么,只是这时才注意到了结香,心中有些不好意思,便福了福身:“爹,娘,结香尚不清楚这屋,不如同我一起熟悉熟悉。”
萧承付应了一声,便唤来了近旁伺候的老陈:“带小姐四处转转。”
萧柳倒是闲不住,一听萧承付要老陈带着萧采去熟悉环境,便主动请缨:“爹爹,不如由我带着姐姐去逛逛?这院我可比陈叔要熟悉得多!”
她自然是熟悉的,从小到大不知道跑了多少遍,几乎在这院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什么痕迹。萧采看着萧柳笑得弯弯的眉眼,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这十六年的缺席,她仿佛已经在所有人的生命里缺席,他们才像是一家人,并不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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