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此说来,倒是老身我欠那狐狸精一段因果?”
不便情绪的话语,自那程夫人孟氏口中吐出。苍老嘶哑的声线却好似破旧漏风的风箱般,一下一下的转动着。难听的话语,好似从喉咙口吐出来一般伴随着些许的咳嗽。
提着高及腰际的木桶,拿着破碗。在那桶中,不知何故竟然是泛着诡异的热气。在这冬日的冷风里,分外的不和谐与诡异。
身上早已是恢复了一副老妇人的打扮。浑浊的双眼,脸上的皱纹竟然好似可以一圈一圈的扯下来一般。枯瘦好似鸡爪的手,颤颤巍巍的抖动着。可那破碗中辨不清颜色的汤汁,却没有丁点的挥洒。
“天气寒冷,两个小丫头,可要来碗热汤?刚出锅的,可热乎了。”
不着痕迹的退后几步,手提宫灯,着了一身粉色霓裳的女童摇了摇头。讨好的笑道:
“娘娘,小童、小童是灯,不、不冷的。”
而那厢,着了大红霓裳,脸上有着好似殷红的曼珠沙华胎记的女童则是雀跃一声。蹦蹦跳跳地接了那碗汤汁。眯了眯眼,开开心心地道:
“小童谢过娘娘恩典。”
却正是那提灯、彼岸二女童。
“也好叫娘娘知晓,那狐妖虽是可恨。可若非是这般机缘巧合使娘娘醒觉了前世,等再过上个几年,便是主人亲自至了,只怕也是无法将娘娘带出这末法之世。”
许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的缘故,这诡异的汤汁虽是对这诸天万界中绝大多数的生灵来说,皆是避之不及之物。可对这女童彼岸来说却是极大的恩典,因而那红衣女童却是苦苦劝告道:
“娘娘被那九幽黄泉算计之事,我家主人原先并不知晓。可既然知晓了,自然会替娘娘讨个说法,必不使娘娘为难。只这因果一事,娘娘有意,便是杀了那狐妖,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位的孪生兄长,青丘狐族的青湄妖君后面,可是牵扯到青丘一脉一位极不好招惹的人物。我家主人避世已久,却是不愿多做出面的。”
又恐这位娘娘不听劝诫,加上先前拂了这位的意向,那提灯女童难得的没有与这红衣女童彼岸唱甚反调。而是紧接着道:
“娘娘转劫轮回已久,我家主人亦无意理会这世间纷扰。那青丘一脉本就与那一位有几分牵连。那青湄妖君,虽与那狐妖分属同源,乃是孪生兄妹。可由于在母体腹中夺走了那狐妖养分,故而一生下来便是天资纵横之辈。青丘一脉向来血脉稀薄,又难得的出生了一对双生子。其中一位还是还是那般惊人的天赋,自然引起了几位久不出世的老狐妖的注意。而那青湄妖君,也因此被其中一位看中,选作了关门弟子。狐妖气量狭小,那一位护短的名声在这诸天万界中也是排的上数的。若我家主人出面,自然是无需有何戒惧。只若是如此,却也难得有甚清净日子了。”
言毕,复又盈盈一拜,再度言道:
“若是娘娘功行圆满,这诸天万界之中,又有谁人敢不给您一个面子?可如今这时局难名的,便是您此般顺利归位,也需得慎之又慎,以防昔日仇家来会。那青丘一族,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可娘娘当是知道,那其中的几只老狐狸可是和您前世的那一位,多有牵连。”
因为是在这末法之世中,向来又与面前这位娘娘缘法颇深。因而这两小童说起话来也没个遮掩,却是极尽所能的劝诫道:
“如是种种,还请娘娘三思而行。倒不若偿还了那小狐妖一桩因果,也免得其纠缠。”
“老身我还怕过何人不成?!”
眉目微微扬起,那浑浊的双眼中蓦地迸发出阵阵利芒。那做了老妪打扮的程夫人孟氏却是颇有些不屑地问道:
“却不知老身那老姐姐过得可好?想来在这青丘一族背后撑腰的,就是她了吧。你家主人退隐已久,自然是不愿搅合进我二人的争斗之中。只是不知他又打算、退隐到何时?”
“那位娘娘自那一战之后便不见外人,诸天万界之中多有盛传那位不忍人世疾苦,心灰意懒之下却是关闭了洞府,再不复出。至于我家主人虽退隐已久,却也非是全不问外事。只不过未至时机,还请娘娘体谅。”
也不避忌,如此这般分说了。并不曾提及所说之人名号,委实是凡修行至一定境界,在这诸天万界之中,只要有提及己身名号者,便能寻根溯源推演因果。此方世界已然步入末法之世,神通法力难以深入,可也未必能难得住大神通者有心探查。因而这几人言谈之中虽无有多少顾忌,却也不免存了几分小心谨慎。
也是这两小童机灵,眼见得眼前这做了老妪打扮的程夫人孟氏,似是无心再纠缠那狐妖之事。便趁热打铁道:
“娘娘有心,不若早早了结了这因果,也好离开此方世界早日归位才是。”
枯瘦好似鸡爪的指尖缓缓叩击着那高及腰际的、泛着诡异热气的木桶,眯了眯眼。这样的动作若是由妙龄女子做来,自然是别有一般风味的。可眼前这女子故意做了一副老妪打扮,便是连容貌也化作了老妇人模样。此动作一做出,那本就耷拉的眼皮更加的疏松,松垮垮的,几乎看不清眼珠的模样。破碎的嗓音好似沙纸般摩擦着,略加沉吟,却是言道:
“想必你家主人,已是早有打算了。”
两小童对视一眼,方有那红衣女童彼岸道:
“娘娘之心,我等小童本不该揣度。我家主人纵是天大的本领,既然已经是决定退隐,便不当过多插手外务。因而却是我二人合计,自作主张,想要报答娘娘昔时那般恩德。”
言毕,却是跪倒在地,一副任凭发落处置的模样。
那手提宫灯的粉衣女童提灯见了,也不含糊,当下便跪于一旁言道:
“此末法之世,诸法断绝。虽未演化完全,却也非是平常人等可以抵挡的。小童于进入此方世界之前,便遇到那青丘狐族的青湄妖君。只说是自家妹子无意间入了此地界,无法将其救出。青丘一族传承虽久,可自白氏一族不问世事、妲己娘娘了结了红尘以来。那涂山氏和有苏氏争夺,虽不至于内部分化,可也多有那么几分不和谐的苗头。那位青湄妖君,便是那有苏氏门下、妲己娘娘亲传。”
剩下的话,自不必那女童多言。那做了老妪打扮的程夫人孟氏也能猜得几分。
青丘一族,究其内部而言,却也非是一支一脉。
若论其先祖,自然是诸天万界开辟演化之际天地所孕育的第一只九尾天狐白氏一支,只随着时事变迁,逐渐退隐,不理外事;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位女娇娘娘所出自的涂山氏,女娇娘娘一缕情丝系于大禹王身上,以情证道,其部族自然水涨船高;等到了三清教主共签封神榜,有苏氏妲己奉女娲娘娘谕令,扰乱成汤江山、毁坏殷商王朝国运,而后以假死之术自我放逐若干年,了结了因果回归青丘,这有苏氏自然如涂山氏一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不管是女娇娘娘还是妲己娘娘,走的都是以情证道的路子。虽然最终成了正果,却也无力多加理会这后辈间的争夺。而这其中,又由于有苏氏后来居上的缘故。虽是拥有了极大的势力,却终归是缺少了几分底蕴。如末法之世这等,自然,是无之奈何。
这也是为何,那青湄妖君身份尊贵、后台强大,可面对这误入了末法之世的孪生妹子,却也无法将其救出的原因。而小狐妖青离,更是将希望寄之于一件不知存在与否的龙女遗留物什、以及一个不知是否会出现的人。
“剑修之道,从来,便只相信这手中之剑。”
淡淡的话语自那薄唇中吐出,面色上一片沉静,也不去向这狐妖女郎解释些什么,白皙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缓缓摩擦过腰间剑柄,容楚却是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道:
“这,便是我的道。”
明明是极为平淡的陈述语气,甚至连神色间,也没有多少多余的变化。可不知怎么,这先前显得有几分无措甚至神经质的狐妖,却信了。一个剑修,一个明白了己身道途的剑修,没必要也不需要去做这些,无用的工夫。
只不过,便是信了,那又如何呢?
想到在进入这末法之世之前,无意间所听到的那秘密与传闻,敬佩之余,却也不免有了几分好笑:
这样的道,所求所为的,有究竟是什么呢?
长生?名利?还是其他?
这是这浪荡红尘醉生梦死的狐妖所不能理解的。
就好像,她不能理解她的那位孪生兄长,所做的一切。
“即便,因为这所谓的道,要永生永世的困守在这末法之世中,你也甘愿无悔吗?”
不自觉的话语,自这狐妖女郎口中吐出,却带着些许的迷茫、与无措。似乎如她这等、有着七窍心肠的狐女,终其一生,也无法了解这世人心中的复杂苦闷、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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