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书...》 第三十一章 休书

    面前布衣的年轻人说完表情变得沉重，语气里面暗含着不忍。在自己的家乡遇到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的确令人无法接受。

    我沉默不语，点点头便离开，步伐沉重的像是灌了铅。脑海里面林大娘和蔼可亲的面容也随着雨水而变得模糊不清。她只是一个农妇，在这样的年龄本应该享受着天伦之乐，可惜却因为饥荒与冷漠的人心而丧失爱和丈夫，她的悲痛是岁月不可治愈的，或许会伴随着她直到步入生命的末端。可是如今因为不知名的目的一手谋害这么多的性命，她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为人道，和那些加诸她悲苦命运的人有何两样？

    “哎，殷丫头？”前面光线一暗，苍老的声音随后响起：“怎么在这里淋雨呀，真是的——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照顾一下自己——”

    我闻言抬头，是我租的小院的老板娘。老板娘姓李，标准的贤妻良母，扶持着丈夫把旅店操持的有模有样。我住进去的几日李大娘刚好患了风寒，病情稍微有些严重，老板曾经以为她大限将至，私底下站在窗外边流着泪边看着大夫诊脉，不成字句地说“劳累了一生都没有埋怨过半句，我苦了她一生”，两个人的感情真挚的使我羡慕。而或许老天爷也被她感动了，她的女儿岁能当家，自小聪明伶俐惹人怜爱，被他们捧为掌上宝。只是有些事情不随人愿，这些惨遭横祸的产妇之中，便有她的独女。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女儿仍然在世，多多少少还能够陪着这两个垂暮之人走过几个春秋。

    “别说我李老婆烦，你年纪这么小，一个人在外也真是难为你了——”撑了一把半旧的油纸伞在我头上，李大娘佝偻着腰向前走。她的眼眶深凹进去，肿大的眼皮几乎遮住眼睛。我要是早来几个月，她的样貌可能会比现在年轻十几倍。“你这几天去哪了？都没看见你回来，我和那糟老头还有些担心呐。”

    “李大娘，我来就好了。下雨了，地上有些滑，您当心点，别摔着了。”她本就不高，因为年纪的关系又缩下去了一点，撑着伞十分费力。我心疼的看着她，接过伞说。

    “哎哎。”她忙不迭的答应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说道：“殷丫头，你这几天不在，我家那丫头又回来了，所以我让她在你的房里住了，你……不会计较吧？”

    “李大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那房本来就是你们的，你们能让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怎么会计较呢。”听见她说她女儿的事情，我不由难过，“您女儿……还好吧？”

    “嗨，这又有什么呢。”李大娘的话语中又压住了些许哽咽：“不是我说的，和那些比起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还是我老婆命好，上辈做了好事积了点阴德，唯一的女儿，还在——还在。”

    和她走的这段十分漫长，从她悲戚的容颜上我看到一个不能改变命运的人的无奈。她的情绪感染着我，让我联想起自己无可预知的前。我只感觉脚下这条漫长而无涯，一直延伸到阴雨深处。

    不过我们刚走到小院门口，就有激烈的吵闹声从里面传出来，并且不时的伴随着断续不一的哭泣，以及苦苦的哀求。哀求中破碎的句段使人愤怒和悲叹。

    李大娘一听见里面的声响，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她哆嗦着嘴唇一步一颤的快步进去，丝毫不顾越下越大的雨淋在她枯树一般的身上面。我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也快步跟了进去，生怕李大娘再次因为淋雨而感染风寒。他们一家人的互相关怀是我这一世不能希望的东西，我不愿意因为一点疏忽使这段难得的温馨与真情湮灭于世，尤其是在这样这样一个凉薄的时空。

    当我随后看到里面的景象时我不禁呆愣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失神的跪在满是积水的地上，漫天的雨丝早就把她的一身单衣染的透湿，她无助又绝望的流出眼泪，手撑在地上瑟瑟发抖。她身下的雨水在地上潺潺流动，隐约能够看见几缕红丝。她的身边站着同样愤怒的刘大爷，刘大爷伸出手扶着她，完全不顾自己没有任何遮蔽的身处雨中，眼里全是疼惜。

    而在这个女人和刘大爷的面前，一个面色略显憔悴的男人冷着眼看着他们，他也没有撑伞，手握成拳头无声的微抖。

    “桂儿！你这是……”李大娘掩口，泣不成声，“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你要这样——他都、他都——”

    “娘啊，我不想跟他分开！我不想被休，这样我还怎么在世上立足啊！我没了他，我被休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女人边哭边喊，挣扎着就要去抓男的衣角。

    李大娘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能默默的跟着她一起小声啜泣。她站在我身边，一把又一把的抹着眼泪。她能说什么呢？对于女人来说，被休是大的羞辱，她们这一生是宁愿断手断脚也不愿意拿到一份休书的。而现在她的女儿只是在为自己即将失去的名誉做最后的抗争罢了，她身为一个母亲，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在雨中受苦，可是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背负着一个弃妇的称呼！

    我知道这些束缚着她们的东西，不敢随便劝慰。握伞的手慢慢渗出细汗。虽然我永远无法体会到她们现在矛盾的心情，也没有办法理解她们所固执的东西，但是她们这个时候的挣扎是和我当初一模一样的竭力。

    “娘，爹。”男终于开口：“我知道我对不起桂儿，但是我娘实在是以死相逼，我不得不……”

    “你娘！你娘！那我到底算什么？！我在你肖成的心里到底是什么？你既然知道你对不起我，你又为什么要对不起我？！”声嘶力竭的冲着肖成说到，刘桂儿神色扭曲的像是从地狱里面出来的厉鬼。

    肖成明显厌倦了刘桂儿的纠缠不休，眼里面的冷色越来越深。

    我看出来这个人所说的话里面根本就没有一点点诚意，就扶着李大娘慢慢走过去，然后又和刘大爷把刘桂儿一起架起来。她早就是筋疲力竭，我们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拉起来。

    “你这是何必，这个样求他，即便你回去，你们之间还回得去原来那种生活吗？”我平静的问她，“就算最后能够相敬如宾，可还是到底意难平。”

    刘桂儿呆若木鸡的站在我们之间，她的脸上表情一如刚才的僵硬，根本就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看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刘大爷和李大娘都无奈的摇头，他们心疼着自己的女儿，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肖公，你今天来这里，无非就是送一份休书，如今休书已送，还请肖公请回吧。”冷冰冰的盯着肖成看，我把他眼底的慌乱悉数纳进眼帘。“没有诚意的来这，为了不被担上一个负心汉的骂名，做到这里就行了。再待下去，你今天恐怕回都回不去了。而这也不是你的初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