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含脸笑,苏合裛衣香。里严正虽为武将,但也深知士的喜好,所以在设宴款待安王和永翟王爷的同时,又挑选了不少歌舞姬。深秋的凉风鼓吹起她们石榴色的罗裙,怯教蕉叶战,妒得柳花狂。
因为昨天晚上实在是事发突然,不晚不早就在这个重要宴会的前夕,所以里严正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理睬那件不光彩事情,只用一把坚固的铁锁关住柴房的门,大手一挥给人“秋后问斩”的感觉。后院凄风苦雨,娇娘落泪,前院还依旧凤箫声动,歌舞升平。
这个心态,真不知道是可敬可叹还是可悲。没注意到酒盅里面是白酒,我低头浅酌的时候舌尖麻辣一片,立即呛得面红耳赤,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或许真的是在小涩谷待久了习惯了清静,我对今天这个宴席没有任何兴趣,只是从心里觉得厌烦,从一开始便没说过一句话。
听着里娉婷在两位英年才俊之间妙语连珠连得赏识,陆沉雪有些不高兴,忍气吞声的不好发作。如果顾怀英在这里,见自己的女儿亭亭玉立,和商越、商一年两个其中无论哪一个站在一起都是才佳人,脸上的喜色一定用盆都装不下,脑里又是那个过火盆的场景。
“哼,真是没教养,自己的娘勾引了别人的夫君,自己居然也想勾引自己的姐夫。还真是一般心性!”陆沉雪低声道,十分不悦。
“娘,您又不是不知道桐儿根本就对他们没有半点意思,二姐喜欢她全部拿走也没有关系,我还求之不得,您又何必生这个气?”我宽慰她说,可惜里娉婷早就没了那个资格,逢场作戏,那两个所谓的人中俊杰,又有谁是真正欣赏?“倒是您一直身体欠佳,还是多注意身体的好。”
“桐儿果然是长大了,为娘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可惜。”陆沉雪听完我的话也没有追究,反而是放下了一些,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是在怕我伤心难过。
“这能有多可惜的呢。”我心里酸涩,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陆沉雪看我是真的不在意。
“呀,这道木槿花饼可是妹亲手做的,只是不知道味道尝起来如何。”里娉婷又是一声娇笑,惹得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我:“她做的时候那场面真是壮观,我可好生担心着,妹,你说是不是?”
“二姐,不劳心。”我撇嘴,“不就是砸了几个锅、揉面团的时候断了几根指甲、烧坏了几个饼么,想我在小涩谷的时候,曾经摔下过山,被野兽追赶,相比之下,简直算不上是什么事,倒是二姐神通,厨房的门都不踏进个一步,热腾腾的杏花酥就自己摆上盘了,味道也是千里挑一,和城东那家李兴记的一模一样,我还想向二姐请教一番,二姐可是会什么仙术?我师父虽然常年隐居,不问世事,算得上是半个仙人,但是妹我还是想见见真正的仙人,却不曾想,原来二姐真人不露相。”
里娉婷一听我的话,粉面涨得通红:“妹真是说笑了,二姐我只是技巧不如人,生怕妹笑话,所以才在没人的时候去做的,哪是什么仙人。”
“二姐才是说笑了,我也就这样,哪敢嘲笑二姐。”我不理睬她。你以为在座的人都是没脑的,不管我的话是真是假,你今天的脸面都得给我跌去一大半。“二姐的杏花酥妹我已经尝过,二姐,你可要尝尝妹的木槿花饼?或许不好吃,但也是妹我的一番心意。”
“这是自然,就算妹你做的不好吃,二姐我也不会说什么的。”里娉婷明显得了便宜卖乖,还不忘冲商一年和商越两个人抛媚眼:“商公,永翟王爷,你们也尝尝。”
我让千里换了一杯茶,看着那个人咬下去,用袖掩了掩笑意。
“咦,桐儿,他们那是怎么了?”陆沉雪看到那个人面露苦色,不禁好奇,“桐儿,你做的饼也让为娘尝一块。”
“怎么,二姐,不好吃?”我假装不好意思的说,“妹拙技,比不上二姐是自然的。”
商一年和商越两个人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饼放在盘中不再动,但是里娉婷就没那个定力,当场全部都吐了出来,顿时满座哗然。
“你、你这是——还不快下去!”里严正看见里娉婷的狼狈样,又因为顾怀英的事情在先,心里免不了一阵怒气,向安王几人赔罪道:“娉婷年幼无知,不懂规矩,永翟王爷,越,云鹤,这——”
“不碍。”商一年对里严正说着,眼睛却看着我,眼里是玩味。
“没事没事。”商云鹤见商越一个劲的要茶喝,就替他回答,估计他就算不吃也能知道那饼到底有多难吃了。
“娘,我刚才呢见没了盐,就放了双倍的碱水,娘还想吃?”我凑到陆沉雪的耳边说道。“好像因为时间不够了,就在中途拿出来了。”
“噗——”陆沉雪也掩嘴笑,眼睛里面满是好笑,嗔怪道:“桐儿,你真是……”
“疏桐的木槿花饼难以下咽,不过二姐的可是佳,商伯伯,越大哥,永翟王爷,爹,你们尝尝,不然就凉了。”齁死你们。我道貌岸然地笑。
这顿饭里娉婷看得很重,因为对她而言这差不多是一个年难遇的择夫宴——商一年和商越一个是天生王者,一个是人中俊杰,就算她里娉婷被打断了腿,她也会爬着过来。她没有多少智商,可是却卯足了劲要去挑战。
可笑。我看着青花的茶盅里面褐红色的茶叶,有一瞬间想要放声狂笑。我不要你来抢,我甚至可以送给你,可是你可有这个资格?
沉香,宫灯,夜光杯。忽略掉这段小插曲,夜宴继续奢华得令人恍若身处绝美的梦境。灯火璀璨的屋里面,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觥筹交错的欢喜之中。
而才俊颜,雕梁画栋,冠绝显赫,也的确如梦。
等到夜宴结束,所有人相继告别,我避开他们带着千里离开。扑面的晚风吹走沉香的味道,让人异常清醒。就好像现在给我一长串的计算题,我也能把它解决掉。
“小姐,永翟王爷和商公,都很好呢。”千里涨红着脸,半晌才说出话来,“小姐……”
所以他们才是真爱吧?我张张嘴,却没开口。这二十一世纪的俏皮话她怎么可能听得懂?
“娘说,要是一个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就不会再喜欢别人了。可是为什么小姐没有喜欢的人,却也会不再喜欢别人呢?”千里闷声嘀咕。
“千里,再不跟上来我就把你丢下来,遇到鬼了可别哭着跑过来哦。”我见她一个人呆愣在原地,无可奈何地提醒道。
每一个不想恋爱的女孩心里都藏着一个人?什么跟什么。我心说千里她娘还真是前卫,这么有哲理的话都被她想出来了。
“小姐,老爷请小姐和千里姑娘过去一趟。老爷在大厅等着。”拐角撞上一个家丁,他鞠了一躬说道。
这么快?我瞬间想起顾怀英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明白了里严正的目的:“知道了。”
再回到宴会的大厅时商一年等人已经离开,厅中还没燃完的沉香袅袅绕梁,熏得人头昏脑涨,没缘由的厌恶。
顾怀英和昨天那名男跪在地上,哆嗦不止。曾经她这样教训过下人,而现在,恐怕在里严正的眼中她比什么都下贱。
我走进大厅的时候顾怀英抬头看我,虽然不是蓬头垢面,可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也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面露颓丧。
“爹。”我看见里严正便向他行礼。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他精明,以至于眼中永远都是运筹帷幄时的精光。而这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一只刚刚告别壮年的老鹰,虽然没有原先那么盛势凌人和锋芒毕露,却加倍的老谋深算。
“人都到齐了。”只扫了我一眼,里严正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那么我们就该把昨天的事情解决了。”
“爹,爹。娘一定是无辜的,妹不是说了么,她昨天看见有贼进入娘的房间。一定是这狗奴才吃了熊心豹胆!”里娉婷泣不成声,以袖掩面。
“爹,的确是这样的,因为二娘很久都不出声,所以家丁们才会去找老爷的。”我点头承认。
“不出声?哼!”里严正气愤至,声音暴发出来能掀翻屋顶,吓了众人一跳。“如果是贼人,怎么会不出声?!”
“这……”顾怀英紧咬着唇,紧接着指着边上的人大声喊冤:“老爷,他,他拿我的命要挟,老爷明鉴啊!”
跪在她边上的那个男人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好了严正。”陆沉雪抚着里严正的袖安慰道,“不能就这样冤枉了顾姨娘,那边不是还有人在吗,问一下就行了。”
里严正摇头,悲苦地看了一眼顾怀英,走上前叱喝那个男人:“说,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听到里严正的声音,像是被吓到一样身体晃了晃,但随后他就向后仰倒,黑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口鼻中流出。
“啊!”顾怀英见到这种情景尖叫了一声,身体瘫软下去。
男人样很惨,眼睛铜铃一样瞪着,扭曲着呻吟了几下之后便没了气息,毫无疑问是已经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里娉婷倒抽了一口气,脸色煞白,“他、他……”
“死了。”里严正没动,冷冰冰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死了?怎么会死了呢?”陆沉雪没见过这种场面,害怕地说道,却又有些疑惑。
“这很简单,就是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甩袖走开,里严正蓦地回头问我:“为什么你昨天晚上会去你二娘的房间?”
“严正,你这是……你怀疑疏桐?”陆沉雪难以置信的看里严正,“你怎么可以这样想,疏桐有什么理由去害她呢?”
“娘,你别激动,爹只是一时心急。肯定没有这个意思。”我劝阻陆沉雪,开口说道,“爹,昨天晚膳是我和二娘一起吃的,后来二娘说她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去,就很匆忙地走了,结果二娘的荷包落在了我的房间里,还是千里收桌的时候发现的。我就想给二娘还回去,结果却没想到会发生这件事。”
“一起用膳?少笑话了,我娘怎么会和你用膳?”里娉婷尖锐地问道,
“爹,是真的,二娘,李管家都可以可以作证。”我没多说什么,直接把李管家拉出来。
里严正看了看李管家和顾怀英,李管家不慌不忙的点头,而顾怀英也没有否认。
“先去请个郎中过来,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被什么药毒死的,药又出于何处,在哪里有卖。”里严正得不到有用的答案,只好让李管家下去。
“对了,二姐,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出云阁离二娘的房间不远,为什么昨天贼人来了却迟迟不见二姐?”我装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疑惑地问里娉婷。
“昨天她和我们在一起。”里严正替里娉婷回答道,“我们去你的房间,却看不到人。”
“我的房间?为什么要去我的房间,爹和二姐有什么事情找我吗?”我奇怪。
“哦,还是想问一下妹我的攒珠金蝶步摇的事情。”里娉婷躲躲闪闪的看我。
谎话连篇。我旋即笑道:“二姐真是,攒珠金蝶步摇是皇后娘娘御赐,也是我们里家的名誉,我肯定也会帮二姐找,二姐不必担心。”
“好了,今天这么晚了,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了。你们回去吧。剩下事情我会处理好的。”里严正摆摆手,转过头不看任何人。
“那疏桐告爹娘晚安。”
“小姐,老爷好可怕。”千里出了大厅之后深呼吸了几口气,“真是把千里我吓死了。”
“那还不赶快去睡觉?”我打发千里说道。
“还以为小姐可以和千里一起再看星星呢。”千里小孩气地说道,最后仍旧是不情愿的走开。
自古武将不得圣心,所以才会有“杯酒释兵权”,更何况是里严正这样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而即便这样他也能在陈朝风雨无阻的延续着里家的辉煌和富贵,谋略岂会逊色?我走在曲折的回廊里,视线掠过一盏又一盏雕画精美的宫灯。宫灯把我的影映在墙上,能看到没有挽起来的发丝在空气中随着微冷的夜风稍稍颤动。
今天的事情,到底会有怎样一个结果我还真是无法揣测。
“不过,管他呢。”我暗自宽慰自己,不再去想。即便最后事情被里严正悉数知晓,错也不在我。
“小姐今天的表现可真是精彩,令人佩服。”忽然面前不紧不慢地落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入耳,顿时使我惊觉。
睁开眼看见面前黑色劲装的男,我下意识地想走,却被他扣住手腕,无法动弹。
“廖秋韵?”我认出他脸上的黑色面具,也在刹那间回想起那天晚上和里娉婷私会的那个男人,那个我当时觉得耳熟的声音,除了他还有谁?“这件事情是你做的?为什么?”
“呵呵,这一点上小姐你可没有二小姐好,问题这么多,是不会讨人喜欢的。”廖秋韵扣住我手腕的手加了几分力气,捏得我疼痛难忍。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低声问。
“上次小姐到我的崇阳山庄做客,秋韵未曾以礼相待,这回还希望小姐赏脸。”因为面具的关系廖秋韵的表情无法被看清,但是他充满阴戾的语气足以证明我这回是九死一生了。
“别开玩笑了!”我右手抽出袖中的鱼肠剑毫不留情地划过去,然后在他松手的时候转身逃开。我发誓如果这回我再被廖秋韵抓到我要承受的痛苦一定不会比凌迟少!
不过我真的低估了廖秋韵的实力,他的速让我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可笑。而这回他也没有了什么耐性,直击过来的剑尖衬着冷清的月光,像是死神镰刀上的暗纹。
我根本来不及躲闪,拼尽全力用鱼肠剑挡开也只是让他稍稍偏开了一点,这样刺下去,不多时我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想到这里,我恐惧的厉声尖叫出来,仿佛深夜凄惨的鸟鸣,象征着它被毒蛇吞吃的悲惨命运。
“叮——”廖秋韵的剑在即将刺入我身体的那一刻被人用剑硬生生地挑开,发出刺耳的金属碰鸣,我也在同一时间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你是谁?”商越问廖秋韵的声音冷酷无情,但是却比任何一样东西都给我以安全感。
我吓得闭着眼睛不敢看,身心都笼罩上深深地恐惧。这是我之前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办法冷静面对,剩下的只是手足无措。
廖秋韵不说话,身后只听到收剑回鞘的嗡鸣声。
很长一段时间回廊中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过了一会商越才开口安慰我,“没事了。”
“走了?”我有些不敢相信,回头看只见到挂在回廊上的宫灯在夜风中晃动,没有光照的地方像是一个黑魆魆的洞,深不可测。而廖秋韵,就像是一个从未在这出现过的陌生名字而已。
等我完全回我神来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正紧紧地抱着商越,不禁倏地一下放手,低着头不敢看他。“谢谢你,越大哥。”
商越看了我几眼,不发一语的站在边上,他背对着我,月白色的长衫像是一束皎洁的月光,颀长的身影让我看得出神。又说道:“或许你嫁给永翟王爷也不是什么坏事。”
“啊,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下意识地仰头看他,却在对上他的眼睛后愣住。
商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过身来,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犹如无风时的宁静水面。而我能看见那片镜般的水面映出我讶异的样。
恍若隔世。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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