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书...》 第二章 百里娉婷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奁挂秋冷。酒痕罗袖事何限？欲寻前迹，空惆怅成秋苑。自约赏花人，别后总风流云散。

    “主。”含光一身黑色劲装，稳稳跟在商一年身后。

    “什么事？”商一年问道，修长白皙的手指紧握着一把玉扇，青衫似竹，风翩翩。

    “含光今天听闻了一件趣事，不知道主想不想听？”含光嘴角勾起一点，心里却风起云涌。

    “说。”商一年心不在焉地回答。

    “含光听说，昨天夜里大将军里严正的小女里疏桐回府了，不光是这样，一起的还有礼部侍郎**云的大公江水寒，丞相苏峰的次苏幕遮。”含光回答道，将“昨夜”两字加重了语气，嘴角勾起的角更大了些。

    “你是说那个自七岁开始就被里严正送给隐士慕容的小姐？”商一年想起来，九年前大将军府有件事情闹得纷纷扬扬，大将军里严正不知道为什么和发妻陆沉雪将自己已经七岁的女儿里疏桐送给一名名叫慕容的隐士抚养，一时之间，名动毓都。“你觉得，昨夜那位姑娘就是那位小姐？”

    “属下觉得应该是，昨夜那位姑娘明显着急赶，而恰好这几天，听说大将军夫人陆沉雪病重，卧床不起。况且，主可记得那位姑娘如何称呼那位红衣公？”含光默认。

    “幕遮。有趣。”商一年拂袖转身，原本带着冷淡的俊颜着了点笑意，“大将军千金回府，我这个永翟王也得送份礼庆贺一下。否则，于理不合啊，含光，你说是不是？”

    “主明智。”

    往事莫沉吟，身闲时序好、且凳临。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大将军府，出云阁。

    贵气逼人的缠枝牡丹纹铜镜中，映着一张楚楚动人的娇俏面孔，姿色天然，占尽风流。

    “二小姐，您真是天仙下凡，奴婢身为女都看呆了。”见里娉婷梳好妆，她的贴身丫鬟素镜巧嘴夸赞，眼睛里满是惊艳。

    “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嘴贫。”里娉婷口中佯装责备，实际上却是心花怒放。“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妹吧，她才刚到家，肯定有不习惯的地方。”

    “是，二小姐。”素镜乖巧点头，伸手搀住里娉婷。

    里娉婷把每一步都走得风姿错约，如樱薄唇上笑意娆柔，心里却不舒坦。

    里娉婷是里严正的小妾顾怀英所生，是庶出，自小就被身为里家嫡长女的大姐里华筠打压排挤，因此即便里华筠的亲妹妹里疏桐和她并无交集，里娉婷对于她仍然是一千个不待见。好不容易等里华筠进宫选秀被封了贵妃，爹爹里严正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不顾大娘陆沉雪的反对将里疏桐送给一位隐士抚养，她这位庶出的里家二小姐在里府中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好不得意。可是昨天半夜更的，她正睡得香，结果被素镜匆忙摇醒说是“小姐回府了”。于是被打扰了好梦的她心里憋着一股恶气冲到前堂，却愕然发现自家妹，那个自小调皮捣蛋得没有女孩样的野蛮丫头，一张脸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和她里娉婷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嫉妒得她昨晚回去一夜未眠。

    阳光温和，躲开交错横生的枝桠，零零碎碎地落了一地。斑驳的光影之间，仿佛梨花如雪，满地铺砌。

    “啊嚏——”凝神望着一枚柳絮落下，我屏住呼吸正要等它落到我的手心，谁知鼻一痒，打出一个喷嚏，乱了气流，柳絮立刻被风吹得不知所踪。

    “桐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好，着凉了？让为娘看看。”面前正闭目养神休息着的陆沉雪神色一紧，忙睁开眼拉住我的手关切地问，甚至寻思着要去请大夫。

    “娘，桐儿没事，只是个喷嚏罢了，桐儿身体很好，没有那么娇弱。”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笑。哪个天杀的，在背后骂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唉，都怪你爹，当年不知道脑里坏了什么东西，竟然把你送给一个乡下老夫抚养，害得为娘九年都见不到你一面，为娘日日夜夜想死你了……”陆沉雪说着说着，眼眶中又是泪光点点，当年为了里家的面，他们夫妇对外界说是两人同意的，其实她这个做娘的心里怨气十足，“为娘、为娘——”

    乡下老夫？想起师父身形儒美俊逸恍若仙人，俊脸精致如玉刻，我心中暗笑，谁让他偏偏要易容成一个猥琐老头，活该被看扁。

    “好了，娘，你看，你的桐儿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我起身张开手臂转了一圈，“娘，你看看，桐儿可好看？”

    “傻孩，你是娘的女儿，娘当年也是陈朝第一美女，娘的女儿怎会不好看？”陆沉雪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娘这是高兴，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你在那种粗野之地，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为娘可担心了。”

    好吧好吧，吃不好睡不好，师父那地方只能称得上是粗野之地的话，那普天之下恐怕没有琼楼玉宇了。看吧看吧，偏偏易容成一个没有钱的穷光蛋，活该又被看扁了。

    “娘，虽然是粗野之地，可是桐儿身体很好，一般的病根本患不上。”我转瞬笑出来，“娘就莫要担心了，桐儿很好，不用牵挂，倒是娘，听说这几天娘的身体抱恙，桐儿可是着急的要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娘可要好好养着，不然，对不起桐儿。”

    “哎、哎。为娘一定，一定。”陆沉雪含泪点头，“不过桐儿，你那位苏二哥可真是妙手回春，为娘的病，连御医都见之称难，他一副药下来，为娘就像换了一具身体似的。”

    “苏二哥医术超群，这是自然。”我抿嘴笑道。苏幕遮啊苏幕遮，你算是没给师父他丢脸，你要是丢了脸，指不定他把你赶到哪个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面壁思过呢，到那时，你一身红衣再怎么鲜艳如血，除了鬼谁也吸引不了。

    “对了，桐儿，时候不早了，你饿不饿啊？为娘刚才让厨房做了几样你小时候爱吃的点心，估计这会儿做好了，为娘去给你端过来。”陆沉雪起身，不顾我的推辞，转身就兴冲冲地走了。

    “有妈的孩像块宝。果然是这样。”我看着陆沉雪欢喜至地离开，心下黯然替里疏桐伤感惋惜。一片还没有来得及泛黄的叶从树上轻飘而下，覆在我的眼皮上，感觉真实。“不知不觉，都九年了。”

    九年前，我还是个刚刚拿到大录取通知书的大气女生，虽说有着艺青年共同的孤僻，但是未来光明无限，前途无量，据说还有锦绣铺怕硌了我的脚——当然这些话都是我那个什么事情都纵容我纵容的要死的哥哥说的，可信自然是零。因为之后为了赶去参加同聚会，我乘坐的公交半出了车祸，难道说这就是我那铺满了锦绣怕我硌着的无量前途？拜托，硌死我了！

    而再次睁眼醒来映入我眼帘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墙壁，鼻嗅到的也不是浓烈的消毒酒精的味道，所有应该看到的都没有看到，触目所及是帷帐高垂，铜镜直立，雕梁画栋彩壁斑斓，袅袅檀香娉娉婷婷，氤氲周身。

    我毕竟是科生，史政班的常识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在那规矩典雅的房间中，我躺了整整日，平静了心情之后明白了个大概，心想估计是阎王念我义气非常，不忍心让我英年早逝，就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还身份不低，看来我还算是造化非凡。

    里家小姐落水几死，性命堪忧，在当时是毓都的一大要事，因为身为陈朝位高权重的大将军里严正最宠爱的小女，还未及笄便惹得诸位皇垂涎欲滴，趋之若鹜。慰问之人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

    可惜可惜，这个陈朝，我了六年的历史，却无从得知。

    “哎哟，妹原来在这里休息，还真是清闲。”就在我想事情想的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便传如耳朵，尽婉转。

    “二姐。”我略微抬了下眼皮，福了福身。

    里娉婷体态婀娜，风采嫣然。娇俏的鹅蛋脸上粉白黛黑，睫毛在眸上投下一方华美的阴翳。芊芊十指尽染蔻丹，淡黄色云烟衫逶迤拖地，贴着她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材，楚腰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啧啧啧，看看这妹，当真是美若天仙，让人看不出来这几年寄身粗野呢。”里娉婷掩嘴笑道，一举一动，尽态妍。

    “疏桐毕竟是大家之后，怎可与那些山野之人相比呢，不然看看二姐，这等姿容，倒像是嫡亲的女儿。”果然识很重要，骂起人来不带脏字。我皮笑肉不笑。

    “你——”里娉婷语塞，表面上里疏桐是在赞叹自己美貌，实际上却是在暗讽她是庶出！

    “疏桐自知论相貌才艺皆不及二姐，二姐就不必谦虚了。”我莞尔。顶着一张美人皮，说话都风韵起来。

    “里疏桐！你少在这里话里套话，含沙射影！果然是寄身粗野，不懂规矩！我看，就你这样出去，少不了丢大将军府的脸！”素镜指着我刻薄道。

    “素镜，你怎可这样跟妹说话，我是白调教你了！”里娉婷嘴上指责，眼睛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放肆！”突然响起的陆沉雪的声音严厉至，吓得两人面面相觑却不敢作声。

    “大、大娘？娉婷见过大娘。”里娉婷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怎么就、怎么就被她听到了？！

    “夫、夫人。”素镜原本就是想趁着没人的情况下仗势欺人，说话声音还特别的响，没想到出师不利，竟然撞到正主了！

    夜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的。我冷笑。至少我还是在这里府中待过了一年之后才被慕容收去抚养的，这两人兴风作浪的本事我怎么会一点也不了解？刚才我早就看到陆沉雪的身影了，只是没说而已，刚好抓他们个现行，看她们还怎么继续那种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神仙日。

    “你一个将军府丫鬟而已，蝼蚁之辈，我陆沉雪随便用脚都能踩得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论将军府的小姐？！还敢直呼主名讳！原来里娉婷就是这样调教下人的，传出去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看我们将军府。”陆沉雪放下手中托盘，“不过我也不怪，小妾毕竟是小妾，连个女儿都调教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是，大娘，是娉婷的错。”里娉婷脸上红白交加，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表露。“娉婷一定改，今天娉婷只是来看看妹，没想到让丫头不争气，娉婷回去一定好好责罚。”

    “回去责罚？不必了。”陆沉雪软软地躺下，“锦绣，你当着我的面，给那个敢妄自诽谤主的丫头一点教训，记住，要深刻，不然啊，还指不定下回会做出什么事情呢！依我看啊，打五十板，记住，要深刻！”

    “是，夫人。”锦绣听完便让家丁拖着素镜下去。

    “二小姐，二小姐，夫人，饶命啊，奴婢不敢啦——”素镜连忙求饶，五十板？就算不死也是个残废，更何况夫人还警告了“要深刻”，这群奴才一定打得自己不成人样。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看得我就心烦。”陆沉雪见里娉婷还泫然欲泣地站在那里，不屑地说道。

    “那娉婷下回再来看妹，也来看看大娘。”里娉婷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不必了，谁知道你下回又带什么样的丫头来，人模狗样。”陆沉雪从鼻里哼出一声，没有理睬她。

    “娘，五十板就不必了，减个半吧。”我心里发虚，刚才那个人叫得那么惨烈，五十板下去，肯定去了半条命。

    “桐儿，你这是什么话，这是她活该。”陆沉雪拿起一样水晶糕说道，“来，快尝尝，这水晶糕啊可是你小时候天天想要吃的，还热着呢。”

    “谢谢娘。”我顺从地咬了一口，沁香扑鼻，入口甜而不腻，果然是美味，“娘，真好吃。你也吃啊，桐儿和娘一起吃的话，桐儿会觉得更好吃的。”

    “好好，好吃就多吃点。”陆沉雪欢喜地也拈起一个放入口中，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难道说真是胸大无脑，连个样都不做一下上来就作威作福？我心想，连个丫鬟都敢这样，平常的威风可见一斑了。果然还是要出门找点乐吧。想毕，我冲陆沉雪甜甜一笑：“娘，桐儿待会想出门看看，这么久没有来毓都了，不知道还是不是小时候那样。”

    “可以可以，娘叫几个人在身边保护你。”陆沉雪点头同意。

    “娘，不用，桐儿在师父的调教下一般人是伤不到的。”我凑过脸去亲了陆沉雪一下，“桐儿怎么说也是将门之后，虎父无犬女，绝不会像平常人家女一样柔弱不堪的。”

    “哎哟，你个死丫头。”陆沉雪忍俊不禁，宠溺地笑出来，“好好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谢娘！”我站起来转身跑开，“桐儿去啦。”

    “你慢点，别摔着。”

    风风火火地冲进房间，飞快地拔下头上乱七八糟的钗饰，我从枕头下找出一根细长朴素的银簪把头发挽好。

    今天一早陆沉雪就带着一大堆的丫鬟到我的屋里，问这问那，钗环珠宝，胭脂水粉一箱一箱的往里送，如果不是我阻止，这房间里简直是没有人坐的地方。就算到了梳妆的时候，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想在我头上开个小型珠宝展，难道他们不觉得很重吗？脖抬不起来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