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继恩劝太宗禳天,太宗未知其详,便信而准奏,继恩于是私拟圣旨,使亲吏督州府官吏,半月内索童男女各五百名,解京城作祈禳之用。其实为借机谋私,从中搜刮膏脂,丰囊自身也。
官吏不敢多问,唯遵诺行事。富家贡送金银免灾,贫家唯受骨肉分离。是日,千子集于京都南门,继恩命身上浇油,待时至戌时,点天灯乞福。
百姓失子者哀嚎叫骂,怒怨聚而成气,直冲九霄,径至凌霄宝殿外。时值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正与众仙议事,忽觉怨气达天,不禁惊惑,忙唤千里眼、顺风耳查听。
二仙领了谕旨,直奔殿外,顺南天门查视闻听,知事从大宋界来。见百姓怒愤抢地,人民哀怨凄惨,皆因太宗抢子祭天。二仙查明,遂回至宝殿禀报如是。
玉帝闻言,大怒道:“天下之主,何乃残暴百姓乎!”遂传旨张天师,查赵光义来源,道陵回奏曰:“其乃阴涧黑龙下界,助兄建宋,谋得帝位,今信奸馋,祈福求寿也。”
玉帝道:“乞天求寿,不以诚恳道德,却尽残暴不仁,何来事理也!”遂传诏,命酆都大帝黄飞虎,查明赵光义寿数,速止恶事。
游奕灵官承命,领了圣旨,往泰山酆都而去。至天柱峰,却见赵匡胤被监在无字碑旁,忍不住上前数落道:“你个开朝的宋祖,无能的饭货,将基业让给个混账,惹下多少灾事来!”又将赵光义所做的恶事,脱口道出了几句,而后向酆都大帝殿飘去。
却说匡胤闻其言,须眉皆竖,忽扯断禁索,推开了五道将军,直闯玉帝殿内,哭诉求拜,请下山到阳界讨光义。时值殿天将恼怒,欲将其轰打出殿,匡胤恼火,在殿内闹将起来。
玉帝感知,询问事由,张天师如实奏报,玉帝传命,将匡胤带至天庭。玉帝道:“尔乃仙界霹雳大仙转世,今已成阳世之就,唯待命还本原而已,何悲愤怒怨,依如凡人也?”
匡胤拜伏道:“臣闻不始终者,非君子也。臣虽窃创世之作,然遗托世之罪,愿固请再世转胎,以补憾咎也。”
玉帝闻言笑道:“为仙练就,不择仙境凡间,卿既有意,也是凡缘未尽,如此便去吧。”遂命太白金星,将匡胤暂存仙山静处,稍缓其性,既而待缘下界。
他事不表,单表继恩唯待时辰,火残童子。此事却被吕端得知,端急请太子赵恒谏阻太宗,时太宗已是昏沉,不知人云也。
赵恒亲往南门,止住继恩,命放众归家。继恩道:“臣奉陛下旨意,代办祈禳之事,为陛下延寿也。”吕端闻言,则诈称有太宗口谕,继恩不信,赵恒怒道:“闻汝之言,孤是凭空肆意,断父之命乎!”
继恩拜伏于地,口称不敢。吕端与继恩道:“公不信,可私入宫即对也,太子安以诈语?”继恩遂拜别寿王,暗唤人看侍,吕端见其走远,即命甲士看住继恩亲信,遣百姓护子归家。百姓于是哭天泣地,感太子恩德而退。
却说继恩进宫,见太宗昏睡,唤而不能醒,即感为太子所骗,然不确凿,又不敢抗,故而原处打转着急。这时,寿王引吕端进来,见太宗仍寐,斥继恩道:“此处孤侍陛下可也,以尽子之孝道,汝可退去。”
继恩无奈,只得拜退。归至私处,唤来狐朋议事。潘阆谏道:“某屡劝公,早扶亲好者作储君,为日后计。今寿王为太子,既成天子,必不能容我等。公当速决议,另谋新人。”
继恩道:“然则去寿王,谁可继之?”参知政事李昌龄道:“前太子元佐尚于禁中,若请李皇后主之,事可成也。”继恩点首道:“疯障之人,正好操控。”于是寻机入内讨好李后,借机请主大事。
却说吕端是日进宫问疾,不见寿王侍驾,恐有变不及,遂以笏书“大渐”二字,命亲吏私请寿王。赵恒知其意,于是伴太宗左右不离。
这日,太宗精神稍好,唤太子至前,嘱道:“朕知命不久矣,但以些许相嘱,勿覆我辙。《易》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朕为人多狠毒,未能为子孙积福也。昔日逼兄害侄,杀弟凌人,天岂能容乎!善恶必报,今时至矣。”
复牵太子之手,哽咽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父于子乎!望汝继位,多行仁善,以广子孙,以延宋祚也。”言毕泪泄满面,太子唯喏遵命。
太宗既而哭道:“未离阳间,何感地府之阴也。极位于世,不免酆都之遭也。弃世如来时,丝毫不能携,善恶唯身。挣万里江山,不如行得一善。吾知之晚矣,知之晚矣。”言方讫,身子却好似被人强拉下床榻一般,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大惊,再看太宗,已是气绝身亡。原来众多冤魂见报仇时机到来,一拥而上,争相揪魂。太宗临死,还把尸身摔了个跟头,享年五十九岁,在位二十一年。
后人有诗叹其曰:“生活既毒狠,弥留徒彷徨。阴曹无蔽处,不堪悔断肠;自孽还子孙,百年遭遗殃。兴采江南花,苦难落靖康;种因须收果,谁逃恢恢网?祖德昭耀远,后福水流长。”
太宗弃尸脱魂,落土阴间,黑白无常见众冤鬼解了恨,便抛开大锁,纳了太宗,到土地城隍处,销籍戳印,拽往阴阳界。
光义觉锁紧,大呼:“可松些。”黑无常闻言,回顾道:“汝对别人,可有松宽!”光义无语,稍动作迟缓,黑无常大怒,抡起哭丧棒狠打起来。
光义哭叫,见白无常皱眉哀叹,乞道:“快来救我,我可予钱。”白无常摆首道:“我是见不得凶惨,不打你,便是助你。你既求告,我复助你一助,闭眼不看就是了。”遂一旁闭目歇着。
黑无常却道:“你求他用钱,却不使钱求我止手,该打,该打!”这光义方魂脱身壳,本是乏弱,又遭黑无常这顿暴打,只觉肉疼如炭烧,骨痛似折锉。
黑无常见他这般怂态,于是讥道:“若在世时,别人这般对待,早有你哥哥豁命护着,今弟遭殴打,兄不知何在也!”光义垂泪,白无常道:“知悔晚矣!”黑无常道:“我看他未必知悔,因痛落泪也。”遂拖拽光义,接续前行。
到阴阳界,交付牛头马面,黑无常临行复踹光义一脚,谓阿傍道:“此人甚恶,不可善待之。”牛头道:“这货人人知晓,你不告诉,我也善对不了他。”光义闻言,心中叫苦。
牛头马面拽其过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却闻阴风怒号,见狂沙滥漫。时而犬狼呼,继而鬼魂笑,更无一点明,复飘黑云罩。光义恐惧,却被大索紧牵,不敢缓步。
突觉放松,见牛头马面闪旁,以为少歇,却见无数黑影骤来,扑至近前。细观,乃知数十恶犬袭来光义忙于身上乱寻,却在左袖找到一棒,右袖寻到糕饼,于是扔出糕饼,晃动玉棒护己。
谁知恶狗通性,眼射寒光,呲牙吠狠。纵是美味仍不顾,大棒之前无惧色;一心只知寻恶源,不惩凶顽心不舍。躲开棒打,抛却糕香,皆奔光义。这个撕下覆胸皮,利爪掏出坏良心;那个扯断附肢肉,牙端滴下污浊血。众犬狂咬了一阵,却吐出所食,愤愤离去。
阿傍骂道:“这腌臜,连狗都不屑你血肉,可见肉坏透,血脏甚也。”光义缓了一阵,气血自聚,身体复成原形。原来人身生寄魂魄二精,魂为灵气随神往来,魄属阴气融附身躯。待人亡后,魄精散而身躯腐,魂灵出而化为鬼。
魂灵亦本阴阳之气,既别躯壳,少受固型之束也。气之性聚能成形,散则形毁。气若不失损,纵失散亦能聚合,聚则又复成原形也。盖神仙变化,不过巧使阴阳分合聚散,调用自如而已。光义阴阳不损,故能复形,只是遭了遍苦罪。
复前行,至金鸡岭,金鸡飞至,铁嘴啄头目,利爪掏心肺,继而皆弃。光义复罪而已。马面见而叹道:“为人如此,不如不为也。”前行,至恶**。
未等众鬼迷惑抢食,阿傍先言道:“狗不食,鸡不屑者,汝等愿耶?”一旁过来一鬼,叫道:“我不忌口,食水则能入口。”言讫,搬过光义膀臂便是一口,顷刻哕吐,愁容骂道:“不想这等恶臭也!”
另有断臂者过来,叫道:“我不食饮,独憾残肢,岂不能为?”言未尽,挥刀早断光义一臂,却见血如墨汁,与己身不能相续。遂恼怒,用断肢逐打光义,众鬼魂见状齐上,群殴之。
正是:目中无天子,谁识旧君王。口水力唾溅显尊,戏语否纲常;拳狠不遗力,足急尽嚣张。黄泉幽幽分善恶,险道扶善良。
光义被群鬼践踏蹂躏,惨不忍睹,牛头马面却在一旁看戏。直至众鬼魂泄愤而去,待他身体复原,阿傍赶上骂道:“‘物以类聚’,这身臭血肉,亦只能汇你身形也。”遂硬拉扯,拽他向前,马面在后,不时用大戟敲打。
后人有诗叹光义:“在世威作王,损德还嚣张。弃世履黄泉,灾难无遮挡;阴畜凶之狠,鬼魂虐之忙。若能返人途,还敢复癫狂?”
辗转跌撞,不知行了许久。这牛马二吏也是存了心,对他多了照顾,路逢曲处走,水遇险处行。怕误了时辰,却是棍棒敲打,加速赶路。光义做梦未想至此,方知德行最是重要,只是知之晚矣。
前行,又遇一女魂披头散发而来,乃小周后也。光义胆颤,女英骂道:“你害我不得善终,亦投不得胎,今日非要报偿也!”遂扑来抓咬,光义体无完肤,负痛疾走。
这边阿傍却趁势对光义道:“我来助你一助,勿忘恩也。”光义急称谢,阿傍却抡起钢叉,照光义后背拍来,可怜光义被打出数十丈,即感骨碎肉烂。后边阿傍又及时赶上,又是一叉,反复拍打,如以棒打球相似。盖后世有游戏如此,乃由此而得也。
阿傍拍打正欢,忽马面赶上,叫道:“勿贪玩耍,已至地府也。”阿傍遂止手,笑谓光义道:“你仇家早被丢弃了也。”光义身烂骨碎,脏腑尽裂,好半天复得羸形,不堪苦痛,哀嚎抽泣,血泪涌目。
马面道:“速行,地府至矣。”光义拭泪眼,尽目观瞧,但见前面,现出楼阁宝殿,威武撼人。
地府真壮哉,阴曹甚惊骇,你看那:彩霞飘飘出碧瓦,红雾隐隐现楼台。飞檐怪兽耍狰狞,迭瓦片片显豪派;神兵凶猛守门前,阴差施恶打鬼赖。肃恐逼人愁到此,身形未入胆肝摘。
光义更是打怵,牛头牵拉,马面后赶,牵推进秦广王殿内。光义方知,那殿中端坐的是索命森罗主,因果报应原来在此为!
秦广王见赵光义来,手拍镇山河,悉数其罪,光义汗流不止,唯唯伏罪。终审,秦广王怒道:“赵光义,汝罪至此,该发地狱受刑,汝心甘否?”光义惧而乞,秦广王冷笑道:“不想阴涧黑龙,履世则是如此。”遂挥袖示鬼差,将赵光义绑缚,送往各处地狱受苦。
那边廷美又赶来,要揪住光义不放,鬼差急送光义去各层地狱,依罪受罚,按律履刑。
赞兮!阎罗英明,英明断判秋毫无差错;贺哉!鬼使用力,用力尽职恩罚有矩规。人间苦楚,值此却是微微尔;地狱刻骨,教人来世不枉为!
生日无忌,为非作歹,但信阳世无人管;死期方知,古往今来,阴司之报放过谁!诡诈奸猾,地狱担刑复受苦,狼嚎震震;积德行善,阴曹受敬又得尊,待若宾贵。
正是:平日弄狠施毒忙,终了悔过却枉迟。不如但用好心肠,掩耳盗铃徒自欺!赵光义受刑地府,毕竟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