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忘川河上立着一座桥。那青石般的拱桥,我给它取名为奈何桥。
此时,奈何桥头立着一口黑漆漆的大锅,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一个穿着黑衣的长发女人立在锅前,白皙的手里端着一碗汤递给了身前的人儿。
我就是那黑衣女人孟娘,而我手中的那碗汤正是喝了便会忘记前世今生的忘忧水。
我身前的人儿,前世约莫着是被砍了头死的。此时他左手抱着自己的头颅,右手接过了忘忧水。
我见他接过忘忧水便低头瞥了他的头一眼。这一瞥,差些将我的小心肝给吓了出来。娘呀,他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哟!被砍了头不说,竟还七窍流着血,那脸上的鼻子也不知去了何处。最最可怖的是他那一双血红的眼竟还直直的盯着我,那角度,就好似将他弄成这般的是我一样。
我抚着心口缓了缓,终于是恢复了一张平淡的脸。毕竟我也不是第一天做这事,以往比他可怖的也是见过的。
见他迟迟不肯喝忘忧水,我便好心提醒道:“前世便是一场梦,美梦噩梦都已成为过往。喝了忘忧水,踏上奈何桥重新开始一个新的梦吧。”
那只端碗的手动了动,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将忘忧水全部灌入口中。
我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即便又低头默默的熬汤。
这忘忧水难熬的很,且方子也只有我一人知晓,所以我这一生都是在重复着熬汤、盛汤、递汤的动作。
着实无聊的紧啊!
但偏生我不是个耐得住无聊的人。抬眼瞧了瞧那遥无边际的黄泉路。唔,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魂魄。我低头嘿嘿一笑,然后便施了个法将自己的一魂一魄抽出。
我回头望见自己的一魂一魄正勤奋努力的搅着汤,便咧着嘴安心的踏上了黄泉路。
我这二魂六魄虽说没有三魂七魄厉害,但总归还是有些用的,行走在黄泉路上倒挺是悠闲自得的。
不熬汤的时光真真是舒坦啊。
舒坦的我在黄泉路上欢快的跳来跳去,顺手还摘了一朵彼岸花插在了鬓间。我想这如血的彼岸花定是为我的一身黑增添了不少色彩,现在的我一定更迷人了些呢。
然,我这幅模样,却让那些行在黄泉路上的幽魂见到我便骇的一顿猛跑。他们害怕也是正常,毕竟逆走黄泉路的人少之又少。但,我手抚上彼岸花轻轻的笑了。若是他们看到立在奈何桥头的另一个我定会又被骇上几骇吧。
走了许久终于是到了黄泉路的尽头,也就是冥府的入口处。我憧憬的望向入口处的那一片光明,整个冥府也就这儿有些光亮了。
在我呆怔发愣的时候,猛地听到了一道略显无奈的男音:“孟娘,你怎地又施了离魂术。”
我回过头一看,面前的人儿可不就是冥府高高在上的冥王嘛!
冥王此时一脸无奈的将我望着,我也抬头将他望着。
黑色锦锻袍服将他八尺左右的身型完美的修饰了一番。黑发如丝,白皙的脸上刻着精致的五官。而此时他的嘴角正噙着一丝笑,笑意直达眼底。
不得不说,这任的冥王确实生的好看。比上一任那个糟老头子好上了千万倍。
待我看够了之后,便低头一副乖巧模样对冥王娇声道:“人家就是无聊了些~冥王可千万不要怪罪人家啊…”
说完话我便又抬头望着冥王。果然,冥王笑颜一僵,抖了一抖才对我道:“好生说话。”
我将鬓角的彼岸花拿下,然后对冥王笑道:“彦青,我们喝酒去吧!”
彦青是冥王的名,私底下的时候我便会这么喊他。
他听完愣了下,似是没料到我会转折的如此之快,但很快还是又扬起了嘴角道:“走罢。”
我扔掉手中那朵被我摧残的不像样的彼岸花后便乐呵呵的跟在了彦青身后。
世人都只知黄泉路上遍布着彼岸花,却不知在冥王府的后面有一大片彼岸花海。那花海之下便藏着我和彦青近百年来酿的彼岸花之酒。
凡间和天界都偏爱那桃花酒,我想着一部分原因是那酒甘甜的紧,喝上几口也算是一种享受;但另一部分原因我思量着便是人们都爱附庸高雅,以为喝着桃花酒便真的能如桃花那般优雅自在了。
我们冥府向来没有什么高雅可谈,遂从来都只喝味道略有些苦涩,但喝了之后却再也忘不了的彼岸花之酒。虽说酒的颜色难看了些,但却很符合冥府的气质。
血红一片大好河山啊!
我奔到彼岸花海之后轻声念了个诀,然后便有一酒坛悠悠地破土而出飞至我的身前。
我连忙抱住酒坛,一把掀开上面的封纸。酒香四溢,闻的我有些飘飘然了。
倒是彦青镇定,他慢悠悠的道:“你近来喝酒有些频繁了,这坛子酒已经是五十年前酿的了。”
我在心中默默算了一把。
我和彦青约摸着是在两百三十年前开始酿的酒,每十年酿一次,每次酿百坛。我记得十多年前的时候我喝的还是一百年前的酒,现下竟只剩下五十年的了?
思及此,我抱着酒坛皱眉道:“彦青,下次我们酿千坛!”
彦青抚了抚额,将我怀中的酒坛拿到他的怀中:“九九,你近来莫不是有些什么烦心事?”
正如之前所说,我私底下的时候会喊冥王为彦青,而他私底下的时候也会喊我的名,九九。
至于九九这名的来历,还得要说起上任冥王。
我记得我那会子将将喝完一个黑衣老婆子熬的忘忧水正要踏上奈何桥时,一名冥差将我拦住且带至了冥王殿。
我噗通一声跪在上任冥王的面前,然后便听到了他那沙哑无力的声音:“你,第九十九任孟娘。”
我抬头诧异的看向上任冥王,却见他咳了两声又道:“明日上任。”
我张嘴正欲问个明白的时候,他却转身走了。我起先以为自己捡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却猛然听见身后冥差的小声议论。
“这一任孟娘长的倒是俏的很…”冥差甲道。
“俏有个屁用!还不是要生生世世守在那奈何桥前!”冥差乙道。
我那时听完还有些愤怒,转头对冥差乙吼道:“我长的俏有错么!”
而自那以后我便成了堂堂正正的孟娘,代号九九。
彦青是在我成为孟娘一百多年之后上任的。我这九九的代号冥府上了年纪的都知晓,却从来都只有他一人会在私底下喊我九九。
彦青见我迟迟不答话便一屁股坐到成片的彼岸花中,然后抱着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些许酒,才道:“九九有了心事竟不愿告诉我么?”
我被彦青那貌似哀愁的语气拉回了现实中,低头深深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好歹是个冥王啊,该有个冥王样吧!
彦青看着我的白眼怔了怔,然后低头哀叹口气:“九九太让我心伤了…”
我见状,也是怔了怔。最后也是叹了口气坐到他的身旁道:“彦青,我好像动情了。”
说罢,我甚是粗鲁的抢过彦青怀中的酒坛,豪气的将酒灌入嘴中。几口苦涩的酒下肚,我才感觉自己那羞耻之心淡了些。
彦青听完之后竟什么也没说,良久他才低沉着声音道:“何时?何人?”
我又灌了一口酒,道:“十六年前,一缕凡人之魂。”
我没敢看彦青的脸色,只听见他又道:“为何?”
我被他低沉的声音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低着头道:“不知道。当初,当初只是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笑颜,便…便再也忘不掉了…”话说完,我又给自己灌了几口酒。
而这次灌得好像猛了些。口中的酒刚咽下,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我怎么忘了,这彼岸花之酒的劲道挺大的呢。
我这时才敢迷糊着眼睛望向彦青。唔,他怎地一只眼大一只眼小?还有他那眉毛怎地都往中间拱去了?鼻子22121嘴巴好像都有点不对劲…
我拍了拍自己的头,是我眼花么?
没来得及再多想,我便一个闭眼整个人醉倒在了彼岸花海中。
我这么一倒足足倒了三日。
世人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而我则是彼岸花上倒,厉鬼也不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