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飞来横醋
黑木崖离恒山也就不一日的程,而要往嵩山室山去的话,要得数日,不过少室山与之相距不远。方证冲虚与林平之令狐冲一合计,便决定他们两人先会少室山,看看北岳南岳两派掌门伤势如何,再做定论。而林平之和令狐冲便往恒山去,将群龙无的尼姑们顺带到嵩山。无论如何,月十五在嵩山绝顶上相见便是。
此时正是二月末时,春寒料峭。若是林平之和令狐冲两人的话,赶那月十五之期自然绰绰有余。令狐冲于恒山派又有大恩,手里再拿着定闲师的手书,叫上人跟着他一起走也不是难事。而嵩山派大事靠近,定然不能于此时多做手脚。
故而从黑木崖上下来,林平之见方证和冲虚先行回少室山,开口便道:“大师哥便自行往恒山去罢。”
令狐冲是改了口,听林平之依旧叫他大师哥,不由得有些黯淡。其一是想,平之这是还不觉得我是认真的呢。其二又想,平之也不是个怕见人的性,如何这次不肯和他一同去恒山?他想来想去,突然悟了。恒山派全是年轻女尼,仪琳更是倾慕于他,便是知道他无意,日日见着也总归不大舒服。
“平之,你这话说得便不大对了。你既答应了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断然没有半途反悔的道理。”令狐冲脑筋一转,便道。他素来知道林平之性严谨,此时也不提他心里那点窃喜之情,只拐弯抹角地提醒。
林平之蹙了蹙眉。“刚才我可甚么都没说。”难道不都是令狐冲一口答应下来的吗?
“可我那时说的可是‘我们’,并没说‘我’啊。”令狐冲笑道。“你那时可没有反对,这不就是应下来了么?”
……油嘴滑舌!林平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句实话,仪琳他倒是不担心,但是如果去五岳大会,见到岳灵珊的话……
令狐冲见他闭口不言,只当他答应了。又见他总是心事重重,不由得心想,平之不知有何忧虑?若是我问了,他能告知于我么?再一想,灭门福威镖局的青城派余沧海已然成了废人,塞北明驼木高峰又不知所踪,竟然只剩师父一个了,不由得暗自心惊。
他扪心自问,若林平之叫他去塞外寻仇,他定然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但若是说要向师父讨个公道……他自己纵是背了黑锅,也还是想着重回华山的;但同时他也知道,即便是他想,这件事也不可能发生。
岳不群先让小师妹那样的大闺女去福州开店,显然图谋已久,这时指望他突然明辨是非了,也不可能。且岳不群一向好面,他欲杀林平之、又栽赃嫁祸于自己,这件事水落石出的一天,便是岳不群身败名裂之时。到时候,不说岳不群会恨他们入骨,重入华山派必成奢望,连带着师娘和小师妹也……
对了,小师妹!令狐冲悚然一惊。林平之定然知道他之前喜欢小师妹的,马车上那句“你认错人了”便可明证。所以林平之不愿和他一道走,是担心在五岳大会上看见甚么不想看的么?
令狐冲又是担忧又是欣喜。忧的是华山派一事,喜的是林平之这应当是醋了。此种心情过患得患失,却还是要早作决断的好了。就算林平之说他救了自己这么多次,全都不是内心所想,而是形势所逼,但是他这小师弟一向嘴硬,他这么多次下来也该知道了。若是他这时候说甚么劳什师徒大义,那就定然前功尽弃,相负对方一片心意。
他如何敢负?又如何能负?
“平之,你我同行,也好有个照料。”令狐冲最后道,声音恳切。“我保证上绝不多看她们一眼,如此可好?”
林平之差点恼羞成怒。“你看与不看,于我又有甚么关系?”
“那你去恒山与不去,又有甚么关系?”令狐冲这一句接得更快了。“你轻功那么好,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林平之本想说他就是不乐意,但是转念一想,这么说可就显得他在使小性了,于是又闭了嘴。他总算明白了,若是和令狐冲比嘴上功夫,他这个脸皮薄的总比不过对方不要脸的。
于是两人携手上恒山去,将一众女尼带下来。林平之易了容,恒山众人只道他便是当日龙泉剑谷救她们之人,出手只是和东方不败交情甚好而已,也不是魔教中人,感激无比,执礼甚恭。仪琳见得师父请了令狐冲帮忙,不由得大为高兴;又见得令狐冲对这人甚是上心,不由得大为疑惑,此时先按下不表。
不过数日,众人便到了嵩山派脚下。令狐冲现下头上戴着华山叛徒和魔教中人两顶黑帽,不好以真容示人,便也易了容。离月十五还有数日,恒山派众人宿了客店,只等着时间到了再上山去。
左冷禅广发请帖,这几日里室山脚下有不少武林人士纷纷到达。恒山派到得算比较早的,不过两日,客店里便住满了。林平之闭门练功,令狐冲无所事事,只在大堂里坐着,叫一壶小酒自斟自饮。只不过这一日,他刚喝到一半,就听得大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爹爹,这嵩山派好大排场,咱们一问下来,竟然家家都客满了。”
又听得一男声道:“珊儿,你一个女孩儿家家,别到处乱跑,便叫施戴去问问。”这声音十分耳熟,但不知为甚么,却有些尖利之感。
令狐冲手里一僵,抬头望去,见得岳灵珊和岳不群。他们父女二人还在说话,后头正是华山派诸人。施戴得了岳不群命令,便进来询问掌柜,又听到客满,脸上显出失望之色。“师父,这家也满了,我们便再继续问问罢。”
华山派一行人也没全部进来,就又出去了,令狐冲易了容,又坐在角落,他们也没注意到。那声响渐渐远去,听起来是去找下一家客店了。
令狐冲坐在长椅之上,有心想追出去看看,又不知自己追出去做甚么,手里酒杯紧握。他几月不见岳灵珊,自然甚是想念。此时见到她,心潮澎湃。岳灵珊面上那一二担心,落在他眼里也变做了四分担心。不知嵩山派是不是也威胁于华山派了……
想到此处,令狐冲突然心道不妙。怪不得林平之不愿与他同行,想来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步。林平之若是知晓他现下还在为华山派思虑,定然心生不虞。怕只怕他这小师弟生起气来,不打也不骂,只需转身就走,教他遍寻天下而不得,这才叫坏事。
他既在黑木崖上许了林平之,这便是要做到的。他是个孤儿,岳不群于他有养育之恩,不到最后关头,他也绝不出手杀了对方也罢了。至于小师妹……
令狐冲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相见于华山,也只能相忘于江湖了罢?若是之后出了甚么事,他护着小师妹不受辱,也就只能如此了罢?
傍晚,林平之下楼去用了饭,没在酒桌上瞧见令狐冲。下午华山派来过,他那时在练功,并无觉察,故略感诧异。他吃过以后回了房,刚洗浴完,就听得有人敲门。开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一身酒气的令狐冲。
这样不去睡觉 ...
,跑他这里来做甚么?林平之便皱了皱眉道:“大师哥,你走错屋了。”因着左右都是恒山派弟的房间,他这话声音压低了。
“自然没错。”令狐冲虽然喝了酒,但还没到烂醉如泥的地步,神智还算清醒。“平之,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走了。”
“甚么?”林平之又皱了皱眉。听着令狐冲的意思,这问题大概还是和五岳大会有关的。他侧身让了让,道:“进来说罢。”
令狐冲进了屋,也不坐下,只转身正色道:“你是不是要向师父报仇?”
“这时候你还管他叫师父?”林平之回过神来,只报以冷笑。如果令狐冲这回就是打算和他说这个的话,那没甚么可说的,他绝不退让。
令狐冲听他的语气,赶忙道:“我不是拦着你去报仇的意思……我是想问,师父固然有错,那师娘和小师妹……”他说到小师妹的时候自觉心虚,语气不由得低下去;不过又想到自己已然做了决定,那眼神倒还能直直地与林平之对视。
林平之听他提到宁中则,那脸色才缓和下来。“岳不群所做之事,师娘师姊又全然不知,干她们何事?师娘待我自是恩重如山,我如何能以怨报德?至于师姊,”他斜了一眼令狐冲,心道此人果然心念旧情,“若是某人心心念念着,也大可去追,我绝无二话。”哼,难道他林平之还会哭哭啼啼地求他留下来不成?
令狐冲听到前面,还道林平之恩怨分明甚好,再听到后面,立时就急了。“平之,我只不过问问。我令狐冲说的话,甚么时候都是算数的。”
林平之嘿了一声,默然不多语。静默片刻,他冷冷地道:“这天色也晚了,大师哥回房歇息罢。”
令狐冲见他径直走向床幔,一个眼神也不多给他,顿时就生了一种危机感。若是今日他就这么走出去了,以后估计就真的不要想见他小师弟一面了。这么想着的他快步向前,抱住对方。因用力过猛,两人一起朝前跌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