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倾情以待
这声音出现得突然又巧合,林平之差点要以为是自己幻听。然后他转过身去,真的看到了令狐冲。只见他身上衣裳划破了几处口,手里长剑出鞘,剑尖和衣角都沾着一些冰屑。这一看就明白,令狐冲定然是靠着长剑,在轻功不及之处用剑插入崖上冰雪,再提气继续往上。
这人是傻的么?若是那一整块冰掉下去……
林平之沉了沉脸色。“大师哥,你也是上来挑战东方教主的么?”
令狐冲有将近两月未见过林平之,第一次碰上了没认出,第二次刚确定就昏过去了。故而此时看到月光雪光下映着的那张脸,他心跳愈来愈快,把林平之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这不,他一听到林平之如此说,马上否认道:“我才不要当那个劳什的教主!我只是……只是……”他便是想到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神思不属相思之苦,话到嘴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这大师哥素来如此,林平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生出些恨铁不成钢,不过后一种被他自己强自压下去了。便是这样才最好,教令狐冲永远都别说出来。“既如此,大师哥可以下崖去了。”
令狐冲见他冷冷淡淡,却是比平时还冷几分,全然不似能做出帮他求情的样,不由得心生疑惑。此时见林平之转身就要走,他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张嘴便道:“和我一起下崖去罢,小师弟!”
林平之站住了,不过只冷笑了一声。“下去做甚么?回华山派,好教岳不群一剑砍了我?”
“小师弟,你……”令狐冲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神色惊诧万分。先是对林平之直呼岳不群名字的惊讶,后是从林平之的话里想到了岳不群提着剑从林平之房里出来的样。“原来师父真的……”他一直不愿相信这点,但心里又知道,这件事事实可能就是这样。现下林平之又亲口认了,福州那一夜发生了甚么也就显而易见。定然是岳不群见林家剑谱而起意,想将其据为己有,试图杀林平之灭口不成,随后嫁祸给他。
当真是其心可诛,令狐冲完全噎住了。但他对东方不败所知不深,怎么都觉得自家小师弟跟着对方不是甚么安全的事情,故而急急道:“但魔教中人……”
林平之又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少林寺暂且不提,五霸岗一事,大师哥竟忘了么?我劝大师哥还是速速下崖去罢,一会儿给其他人发现了,定然没有好果吃。”
就算是令狐冲再驽钝,也听出来这里头一刀两断的意思了。论与魔教众人来往,他还是真没资格说林平之的。可是他还是完全不懂,为甚么林平之几次番地救他,但真到面对面了,却从来对他不假辞色。他见林平之又要走,一时情急,便把自己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林平之这回转过了身。反正这种事早说是说,晚说也是说,不如趁早说了,省得对方一再纠缠。“你怎知道我是要救你?说不定,我就是打着害你的心思呢?”他这声音十分嘲讽。他之前憋了很久,又打定了主意,此时干脆一五一十地全说了。至于最早的情况,他也不说是上辈,只道是一梦黄粱。
听着他一一道出原委,令狐冲脸上血色褪尽,那欣喜之意一点一点沉下去,变做心里透骨寒冰。原来他以为的一切竟都是假的么?他是被耍了,才一厢情愿地喜欢上面前这个人么?
“……便是这样。”林平之见得他表情变化,心道果然如此。“我们这便算两清了。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便罢。”
令狐冲呆呆地望着他。初始的震惊过去,他慢慢回过了神。这一切便都是镜花水月?假象破裂,一切便都能回到它们未曾发生过的样?两清?说出来便能做到?如何能够?
就算是一切都如同林平之所说,又何必一再留手?在少林寺里,一掌毙了他,不就一了了了?那种情形之下,真杀了他,也没人会说甚么的。再退一万步说,若真是这样,林平之为何现在告诉他实情?难道不是虚以委蛇、待到事情闹大,再来当面戳破,立时能叫他受尽武林中人耻笑。
林平之撂下了狠话,虽有些心痛,但也觉得心里轻松许多。自回来以后,他步步谋划,事事小心,说句话也要掂量再,甚是耗费心力。如今虽不是全盘托出,但也差不多了,那积压的情绪倾泻出去,立时神清气爽。搞掂了令狐冲,他再也没有甚么可担心的了。
他已经走出去几丈,忽而听到背后的声音道:“林师弟,你既如此说,我也无话可说。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若是你答得我满意,令狐冲即时下崖,再也不来纠缠于你。”
最后还是被他说出来了……林平之浑身一震,停了脚步,侧头回去看对方。一轮明月悬于令狐冲背后,只雪光映着对方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坚定神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令狐冲见他回头,本是有些欣喜,又听得他如此步步紧逼,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不由得又有些气苦。他这小师弟倒不见得是怀疑他的心意,而是不信他自己。原先准备的话也没有用了,因为无论他说甚么,对方也会一口否认的。又见林平之穿了一件原本不知甚么色的衣裳,月色之下映得霜色雪白,衬着那半张侧脸线条如画,一如他之前在车上时见的样。他胸口情感翻涌,再也压抑不住,大步走过去。
林平之本想听他那最后一个问题,看令狐冲走近,还没想到别的地方去。只是下一刻,对方的头压下来,却不是说话,而是贴在他微启的唇上,几乎没有试探,便长驱直入。一只手臂绕过去,死死扣住了他的腰身;胸膛被压在一起,心跳愈来愈快,最后几近耳边如雷鼓声;便是对方亲得毫无章法,那种热还是升了起来,烧得人脑袋眩晕。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把人推开,但最后却似乎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一时间,那雪落松枝的声音好似全消失了,崖顶上只有两人低沉的喘息声。清寒的空气升了温,沾染了不可言喻的暧昧气息。
“果然没真的问你才是对的。”令狐冲道,唇从林平之脸颊边滑过去,落在了脖颈处,慢慢厮磨流连。刚才甚么情绪都瞬间不见,现下只剩下满心欢喜。“两清可以,你忘了你想的那些事情,从此以后和我在一起就便了。”
林平之觉察到他呼吸带出的热气一阵阵地扑在他颈侧,烫得紧,不由得缩了缩脖。如今再矢口否认自己毫无感觉就没有用处了,又听到令狐冲故意曲解,他不由得气恼道:“我说的两清才不是这个意思!”
令狐冲察觉他想挣脱,手上使力,抱得更紧了一些。“便是你要说我油嘴滑舌,我也认了。但若是你指望着我当甚么都没发生过的话,那是万万不能的。叫我日日看着你,却想着相忘于江湖的话,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林平之几乎快被气笑了。他素来知道令狐冲甚么话都是张口就来,此时竟然说这种话,还真是没脸没皮了,一副死缠烂打的模样。他正想说点甚么,令狐冲 ...
却稍稍放开了他,两人的姿势变做了面对面,四目相对。
“你先别想着如何叫我死心。”令狐冲郑重地道,“你只需告诉我,你是怕了我,还是怕了天下人悠悠众口?别说假话,你我都知道,有些事情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林平之瞧着那眼里头黑阗阗的神色,突然就甚么也说不出了。令狐冲虽然没说下去,但那言外之意依然很明显,是叫他不要拿不喜欢搪塞。但是他怕了令狐冲么?当然不能。至于那悠悠众口,东方不败已是个明证,他又有何惧?
其实就是一个问题,他下意识地不想承认这件事而已。实话说,令狐冲对于他坦白可能会有的反应,不能说他没有估计到现在的这种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心思,他才想干脆让自己断了别的念想,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得到了教训,若是对一个人期望越高,到最后破灭的时候就会跌得越惨。就比如说,上一世他指望着投入华山派就能报仇雪恨,事实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正是如此,他习惯了对周围的人都不抱希望,将自己孤立起来,那便甚么事情也不会有了。没有希望便没有绝望,他依旧可以靠自己报仇。这一世,他本来能做到这点,但令狐冲成了那个意外。纵是一开始是一腔假意换真心,到后来,谁更在乎着谁些,又有谁能说清楚了?
为甚么是他!又似乎必须是他?
令狐冲见他一声不吭,只把头偏到一边去,心中便有些喜悦。他这小师弟一向都把心思藏得严实,想知道他在想甚么,再难也不过了。只是刚刚那一席话,是让他自己伤心了一阵,但也知道那是真心话了。虽小师弟现下是还在别扭,但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两人心意相通,还有甚么不能解决的么?
想到这里,令狐冲心怀顿畅,只想在这山崖顶上长呼一声,以道尽心中激动。“小师……不,平之,平之,我以后便唤你平之可好?”
林平之见他脸上意气风发,显是对将来颇有信心,不得有一瞬间恍惚。平之,平之,此次果真能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