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早前还拥挤不堪的土地庙,此时空旷了许多。
或许是担心山贼杀一个回马枪,又或许是因为有别的什么打算,不经意间,满屋的人就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到了这会,只剩了二十来个人还在这庙里。
这二十来人应是一的,有老有少,年轻的汉和妇人们庙里庙外进出了几趟,没多大会功夫,便在庙堂中央生起了大火堆。
杜娇揽着杜嫣,依然瑟缩在庙里的角落,和其他人隔得远远的。
离开的人没有想过邀请她们一起走,留下来的这些人同样没有邀请她们共享火堆。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是杜娇救了大家。
乱世中人情冷漠是常态,能保护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难得了,谁还有闲心去负担起别人的温饱和生死?
她们两个衣服虽然穿得算是厚实,但她们自小娇养的身是耐不了寒的,入夜之后,便忍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庙堂中央的那堆大火看了过去,眼里满是渴望。
“阿姐,我想烤火……”杜嫣终于忍不住地开口要求。
杜娇苦笑,她也想烤火,可是,她真没想好该怎样去向他们求助。
她倒不是怕被拒绝丢了脸,而是担心主动招人忌讳。
求助被拒倒也罢了,就怕反遭人算计。她们姐妹俩的身份敏感,如果不是受制于年龄和性别,她早就想离开这里了,而不是苦恼地算计着怎么找可靠的同伴兼保镖。
“嫣儿乖,再忍忍!”杜娇一边柔声安抚着杜嫣,一边又打量起这一伙人。冷不防对上一双含笑的眼,她楞了一下,赶紧垂下了头。
倒霉!算计人被逮了个正着!
杜娇正懊恼着,就被杜嫣推了下,“阿姐!有人过来了!”抬头一看,正是方才与她对上眼的那名圆脸妇人。
圆脸妇人在两人身前步的位置停了脚,温和地问道:“想烤火吗?”
姐妹两人略带戒备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圆脸妇人也不介意,笑了笑,“你们等着!”说完,转身走回人群里,指着姐妹两人与其他人似乎是商量了些什么,然后才又朝两人走了过来。
照样是在两人身前步的位置停了脚,圆脸妇人笑道:“来吧!我和大家说好了!让你们跟着暖一晚!”
杜娇定定地看着她不吭声,杜嫣窝在姐姐怀里,怯怯地露了一只眼出来。
圆脸妇人见状一叹,“放心!总归今天是你救了我们大家一命!权当是还你的恩情了!”
杜娇这才眨了眨眼,拉着杜嫣站了起来,“那就多谢大娘了!”
圆脸妇人笑着领她们走向人群,一边开口搭话道:“我夫家姓赵,行四,叫我赵四婶就是了!”
杜娇笑笑没有说话,一低着头,跟着赵四婶挤进了人群里,姐妹两人向众人道了谢,便沉默地靠在一处,在火堆边坐下了。
其他人冷冷看了两人一眼,便撇开了视线。
虽然赵四婶说好了是让她们姐妹两人跟着暖一晚,但她们到底是外人,睡前还能让她们跟着烤火,临睡分位置的时候,到底还是不会照顾周全,分给她们睡的地方离火堆很远,但好在是在神龛后,吹不到风。
赵四婶怜惜她们两人,悄悄寻了一件破棉衣给她们送了来,“盖着点,总好过没有!”又小心扫了四周一圈,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裹在破棉衣里一起塞了过来。
杜娇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棉衣,诚恳道谢:“多谢赵四婶!”
杜嫣也乖巧地跟着道了谢。
“好孩!乖!”赵四婶怜惜地帮杜嫣顺了一下头发,这两个孩,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家,倒像是世家出来的闺秀,怎么会独自流落在外了呢?
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怎么不见你们家大人?是先前走散了吗?”
杜娇缓缓摇头回道:“就剩我和妹妹了……”
赵四婶一愣,笑意收敛,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
乱世中人虽已见惯了家破人亡,但每每谈及,还是免不了感伤。或是触景生情,或是兔死狐悲……
赵四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勉强一笑,“好了!早点睡吧!”摇着头,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
夜深了。
除了守夜的汉在大火堆边添柴,众人都各自找地方蜷缩着睡了。
杜娇抱着杜嫣,裹着破棉衣,缩在神龛后的阴影里,小心地四下打量了一圈,又推着杜嫣往神龛后躲了躲,确定两人彻底被神龛遮住了,才从衣服里将两个白面馒头掏了出来。
杜嫣看着昏暗中白花花的两团,忍不住就狠狠吞了一口口水。
杜娇失笑,将一个馒头塞进了小丫头手里,小小声道:“不着急,慢慢吃!”
杜嫣重重点了下头,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即使饿了一天了,已经刻进骨里的教养,也时刻规范着举止。
杜娇摸了摸她的头,举起剩下的一个馒头,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想了想,又将馒头拿在手里掰开成了两半,将大的一半收进了怀里。
杜嫣见到姐姐的样,马上跟着也将馒头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杜娇。
“不用!你吃饱了,才有力气!”杜娇笑着把馒头推了回去,“明天的你都得自己走,阿姐可不会背你的!”
杜嫣犹豫了一下,才将馒头收了回去,只是看起来有些闷闷的。
杜娇几口吃完了半边馒头,呆呆地出了一会神,从棉袄夹层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们从彭都逃出来时,她们那国主夫人的娘亲给她们准备的钱财足够她们维持公主的生活,锦衣玉食过完这辈了。
可偏偏带着她们逃命的奶娘,到底是安逸日过久了,有些不通世务,一逃亡还坚持要把两个小主养得精贵。乱世中的金银都只能做铜钱用,才半个月,当初带出来的钱财就花了大半,不过好歹也还能坚持到黎国,去投靠她们同样身为君夫人的姨母。
可就在今天,她们所有的钱财被山贼一抢而空,还搭上了奶娘一条命。
如今她手上这个小布包里的,就是奶娘用命保下来的她们仅剩的东西了。
杜娇捧着这么点东西,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忍下到嘴边的叹息,就着微弱的火光,小心地一层层打开。
布包里是几张银票,一张卷成小卷的羊皮舆图,一对白玉镯,两支白玉簪,几粒碎银,还有十来片薄薄的金叶。
杜嫣已经吃完了馒头,小脑袋好奇地凑近来看。
杜娇看了她一眼,把舆图卷了塞进袖里,捡了一只镯一支簪塞进棉袄夹层,想了想,又捡了两粒碎银、两片金叶和一张银票塞袖里,才将剩下的重新包好,递给杜嫣,“收好!”
杜嫣却身一退,手猛地一抽,背到了身后。
杜娇反应不及,手一松,布包掉落在地,发出微弱又清脆的碰撞声。
杜娇一惊,连忙往外看了一眼,见没有引来人注意,才将布包捡起来打开查看。
好在两人是坐的地方铺了一层稻草,掉落的位置又不高,镯和簪并没有摔坏。
杜娇松了口气,重新将东西包好,拉过杜嫣的手,要将布包塞进她手里。
杜嫣双手握拳,不肯接,布包险些又掉了下去。
“嫣儿!”杜娇皱眉,不满地低声警告。
杜嫣嘴一扁,大眼中瞬间涌出了两泡泪,语带哭音地小声嘟囔:“我不要和阿姐分开!”
杜娇一愣,顿时哭笑不得,“谁说分了东西就是要分开的?”
杜嫣还是执拗着不肯伸手,杜娇无奈,叹了口气,将她抱进怀里,解释道:“东西分开放,才不会一丢就全部丢掉了。还记得吗?我们东西都放在马车上,山贼一来,把马车抢走了,我们就什么都没了。”说着,将布包再次塞给她,“这些东西,是奶娘拼了命才从马车上取回来的,所以,我们一定要保护好了!”
杜嫣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这才抽了抽鼻,细细地应了一声:“好!”
“乖!”杜娇轻拍了拍她,又长长叹了口气。
她们沦落到如今,可以说完全是自找的。一同逃亡的流民风餐露宿,她们死去的奶娘却怕委屈到两位小主,又是买马车,又是不肯露宿野外。
磨磨蹭蹭,原本半个月就可以到国界的,硬生生拖到如今,遇上山贼进城掳掠,因为一辆马车,被山贼穷追不舍,失了钱财,也丢了奶娘一条命。
“嫣儿!从明天起,我们就要开始吃苦了!”杜娇抱着杜嫣喃喃低语。
杜嫣抽了抽鼻,“是因为奶娘也死了吗……”
“是的!爹娘死了,奶娘也死了,没人能再保护我们了,除了我们自己!”杜娇认真地道,“记住,东莱亡了,我们现在和外面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
是的,从蓬都被攻陷的那一刻起,她们就不再是东莱国的公主了,就应该认清逃亡的现实。
杜嫣皱起了眉头,显得很苦恼,“我们也要变成小乞丐那样了吗?”
“嗯……差不多那样吧!”杜娇点点头。
“那阿姐要和嫣儿一起变小乞丐!”
杜娇戳了下杜嫣嘟起来的小脸,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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