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尽是幽幽梅香。
这是一间素朴典雅的屋,屋内只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梨木桌,并几个矮凳,桌上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以及一白玉瓷瓶,瓷瓶里插着几支鲜艳的梅花,萦绕鼻尖的香气就是打这里传出来的。
周遭的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再无其它布置,陈设虽简单,却不觉寒酸。
一张精致的小床放置在窗户旁边,司徒冉蝶面色羸弱,双眸紧闭的躺在那里,身上盖了一层锦被,只余右手露在外面,手腕处扎着几根细长的银针,银针散发着幽幽银光,甚为耀眼。
独孤寒坐在一旁,神情严肃,静坐不语,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慕容青鸢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还是那副脏兮兮的模样。
凌祁允也在一旁陪着,刚刚他过来找独孤寒说慕容青鸢的情况,不过一会的功夫再回去的时候,慕容青鸢已经跑了出来,非要看娘亲,无论怎么哄,都不肯吃饭,也不肯换衣服。
凌祁允无奈,只好带了她来这里。
“伯伯。”
慕容青鸢上前走了两步,脸上仍是一副怯弱的表情,她似乎有些怕独孤寒,怕他身上总算散发出来的那种冷傲。
独孤寒暮然回神,微微抬头望向慕容青鸢,眼睛里氤氲出一丝疼惜,对慕容青鸢招了招手。
慕容青鸢又走了两步,走至独孤寒身边,有些不敢抬头道:“伯伯,娘亲会好么?”
独孤寒伸出手掸了掸慕容青鸢衣服上的灰尘,表情微变,愣了许久,又兀自叹气,不知如何回答慕容青鸢的问题。
司徒冉蝶竟然伤的这么重,他根本没有想到,而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年他早已经不问江湖世事了,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孩,你爹呢?”
“我爹死了。”
慕容青鸢听独孤寒问起慕容桓的事情,眼眶一红,眼泪悄悄的落了下来,声音低低,甚至有些颤抖。
独孤寒忍不住一颤,怔了一下,复又叹气。
自己早该料到的,若非出了什么大事,蝶妹怎么会独自一人身负重伤来此?
司徒冉蝶一直没有醒,慕容青鸢饶是倔强的不肯吃东西,一定要等娘亲醒来,奈何心智受得,身却受不得,终于虚弱的昏了过去。
独孤寒将慕容青鸢安排在隔壁的屋里,吩咐凌祁允好生照料着,而他需要想着如何才可以救自己的义妹。
只是,希望终渺茫。
慕容青鸢醒了以后,仍然闹着要找娘亲,凌祁允就哄她,说独孤寒正为司徒冉蝶医治,要她好好听话,好好吃饭,才可以健健康康的看到自己的娘亲。
慕容青鸢被凌祁允这般哄了半天,才算是肯吃饭,只是不怎么说话,自从家里出了事情,她那活泼的性,在个月的痛苦磨练中,早已经被磨没了磨平了,只是腰间一直藏着那把匕,那把杀死她爹爹的匕。
司徒冉蝶一直昏迷了数日,直到半月后方才醒来,只是脸色更加难看了,以前煞白的脸色,现在已经变得蜡黄,似乎已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于此,独孤寒根本无奈,饶是他是当年的天下第一,也救不得司徒冉蝶早已经亏损过的身。
所以这些日他一直沉默,甚至有些逃避慕容青鸢每次问他司徒冉蝶的情况。
“义兄,一晃数年,你我总算再见,虽然知晓你已不问江湖世事,但是我实在无别人可托付,只好带着鸢儿来找你。”
司徒冉蝶醒了以后,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她拒绝独孤寒继续为她诊治,而是与独孤寒说起了这些年的事情。
独孤寒听罢,心下早已酸楚不已,一双虎目也黯然失色。
司徒冉蝶轻咳几声,支起身,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不曾落下,略微思忖,复又开口:“义兄,我与桓哥遭此劫数,也实在是命中注定,怨不得别人。只是鸢儿还小,她又无兄弟姐妹,我若去了,也没个人照顾她…”
提起女儿,司徒冉蝶语气里隐隐现出一丝不舍,却终是强忍着眼泪把话说完。
“想我自小便是个孤儿无亲无故,也只有义兄这么一个亲人,烦劳义兄以后就认了鸢儿做女儿,抚养她长大,以后…以后找个平凡人嫁了就是了,至于她跟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还有…别让她报仇。”她有些后悔,不该把那把匕给女儿,应该叫她忘记仇恨才是。
司徒冉蝶蓦然抬头,眼神落寞,顿了顿道:“慕容家已经不在了,鸢儿无依无靠,怎能再入宫,富贵在身,也是恩怨在身,遭此一劫,我再也不希望鸢儿与皇室沾染半点关系,所以以前的一切就此作罢吧。”
司徒冉蝶本就长于江湖,本不想与官家沾染关系,奈何当年与慕容桓缘定生,只得抛弃自由的生活,做了十几年的将军夫人。
如今为了保护一朝,慕容家一多口人全部赔上了性命,司徒冉蝶对于这样的生活着实厌倦了,所以便打定主意,断了慕容青鸢跟纳兰尹摺本来注定的姻缘,只盼着女儿以后做个平民姓,嫁个普通夫君,平安日罢了。
什么平安郡主、妃,一切不过都是表面的繁华,内里的凄苦罢了。
独孤寒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司徒冉蝶这番话,大有托孤之意,独孤寒虽是心痛,却也知道义妹受了重伤,没有及时医治,再加上小产,身早已经是不中用了,能撑到今日,不过也是为了把女儿送来罢了。
当下叹了口气,一一答应了司徒冉蝶的请求。
司徒冉蝶说完这些话,愈是虚弱起来,担心自己撑不了几时,她还有些话要跟女儿说,便请独孤寒叫了女儿来。
慕容青鸢听说娘亲醒了,早已经是急不可耐的跑了来。
这些日,凌祁允将她照料的很好,每日陪着她,安慰她,还给她讲故事。
所以,如今慕容青鸢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司徒冉蝶见此,甚是欣慰,她知道独孤寒是个多么重情义的人,女儿唯有在此,才可以保得一生平安。
“鸢儿,跪下给你独孤伯伯磕几个头,以后独孤伯伯就是你的义父,你就是他的女儿了懂么?”
司徒冉蝶唤来女儿,强撑着力气,指了指独孤寒对女儿示意道。
慕容青鸢听罢,眼睛睁得老大,似乎是不相信般,看看司徒冉蝶,又回头看看独孤寒,突然拼命的摇头。
司徒冉蝶眉头一皱,故作生气的喝道:“鸢儿,怎么不听话?”
“我不要!”
慕容青鸢瞪大了眼睛,语气甚是倔强道:“我只是爹爹的女儿,我只有一个爹爹!”
倔强的小丫头紧咬着唇,眼眶里早已噙满了泪水,小脸上的表情犹自倔强的很。
司徒冉蝶听罢,却是再也做不出生气的样,只是泪眼汪汪的看着女儿,注视良久,心疼道:“鸢儿乖,听话好么?”
慕容青鸢退后了几步,看着娘亲虚弱的样,般为难,终是对着独孤寒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支吾着叫了一声义父。
独孤寒本就怜惜她小小年纪所受之苦,如今听得一声义父,更是说不出的疼惜与心痛,急忙扶了慕容青鸢起来溺爱道:“好孩,以后有义父在,绝对不会再叫人欺负你了。”
待到一应事务交代完,司徒冉蝶已觉虚弱不已,本想再跟女儿交代一下关于之事,胸中却是阵阵刺痛传来,知晓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于是,用尽最后的些许力气,直起身坐着,将女儿轻轻的揽在怀里,右手微微拍着女儿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女儿入睡那般轻柔。
想着以后再也不能照顾女儿,不能看她长大嫁人,不由得悲从心中而来,嗫嚅着唇缓缓道:“鸢儿乖,你要记着无论何时,娘跟你爹都会保佑你的,都会…”
一语还未说完,司徒冉蝶寂然的闭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滑落打在慕容青鸢的手背上。
慕容青鸢抬头看了一眼娘亲,却见娘亲紧闭双眸,再也无任何表情,瞬间就怔住了。
她就这样睁大了眼睛一直看着看着,直到眼睛发疼,眼睛发酸,一口鲜血猛然从口中喷了出来,霎时间一片黑暗,娘亲的脸开始变得模糊,思绪也开始变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