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七）
天欲晓，人更愁。上克腙甚世界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了徘徊不去的东风和静看时间流逝的沙漏所留下的声响。
静谧的气息有些压抑，让成德从梦中惊醒，看向无边的天际，微微泛起了鱼肚白，成德却已经毫无睡意，他缓缓地起身，还是提不起力气，勉强地披上衣服，缓缓地走到了窗边，轻轻地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呼啸而过，让他的身体有些颤抖，无奈又只好关上了窗户，但风声飘窗而过的声音还是清晰地落到了他的耳边。
大地都在沉睡，他的思绪却一点点地扩散开来，想到了许多人，亦想到了许多事，而最多的却还是昨天的殿试，纵然机会还是会有的，纵然他还年轻，可是他人生的十九岁却只有一次，而这一次的遗憾终究还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生命中。成德轻轻地叹息一声，他们应该已经都通过殿试了吧，他心底里为他们感到高兴，却更加为自己感到悲痛。
成德慢慢地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的手却颤颤巍巍，一阵悲痛席上心头，他的右手猛的握住了左边的手腕，笔尖的墨汁却缓缓地滴到宣纸上，在白色的宣纸上晕染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成德悲哀地一笑，重新换了一张宣纸，用颤抖的右手写下了他的无奈，他的遗憾，以及他的心思。
“晓榻茶烟揽鬓丝，万春园里误春期。谁知江上题名日，虚拟兰成射策时瑚。
紫陌无游非隔面，玉阶有梦镇愁眉。漳滨强对新红杏，一夜东风感旧知。”题师诗名曰“幸举礼闱以病未与廷试”。
成德写完后有些虚弱，又缓缓地躺在了榻上，一时更是百感交集，这几日阿玛和额娘的关切、担忧，还有阿玛这几天的安慰与劝说都让他心底温暖，并非是自己才识浅薄，只是因为生病而错失了这次机会，以后还是有机会的，还是有机会去证明自己的，想到这儿，心中的郁闷似乎慢慢地消逝了，然后他又想到浅月，这几天自己生病，浅月一直在这里照顾他，他休息时，浅月就安静地陪着他，他想看书时，浅月就读给他听。即使是吃饭、吃药，浅月也总是陪着他，她做了所有的事情，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成德的心里感到温馨、感激，还有一丝自己不敢承认的感觉铄。
思绪飘来飘去，天已经大亮，而成德却毫无察觉，依旧躺在榻上静静地望着屋顶。
卢浅月端了饭盒轻轻地推门进入，便看到了在发呆的成德，也看到了他写下的诗，浅月细细看了看这些诗句，又看了看成德，什么话也没有说。
卢浅月轻轻地走到了成德的身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静静地盯着成德，这般地静谧却仿佛地老天荒。
“成大哥。”卢浅月轻轻地唤了一声，道，“先吃些东西吧。”
成德此刻才发现浅月已经来了，成德想要起身坐起来，卢浅月连忙扶着他，又在他的背后放了软软的袖枕，让成德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在了上面。
卢浅月笑着端起一碗粥，递给成德，成德本没有胃口吃东西，但看见浅月期盼的眼神，也不愿让她担心，遂准备接过，浅月端着碗的胳膊却后退了一点，成德疑惑地看着浅月，只听她道：“我看你写的字仿佛没什么力气，肯定拿不动碗，还是我来喂你吧。”浅月神色凝重，说的大义凌然。
成德淡淡地笑了笑，道：“也好。”
浅月轻轻一笑，用勺子将粥一点一点地送到了成德的口中，她送一点，成德便吃一点，成德仿佛没尝出来是什么味道，眼睛一直在盯着浅月，仿佛在想什么，仿佛什么也没想。百世成圣
浅月似乎没有察觉成德的目光，专心致志的喂成德吃东西，喝完了粥，又吃了点其他的饭，然后浅月又喂成德将药给喝了下去，浅月将碗放下，轻轻一笑，问道：“成大哥，苦吗？要不要来点蜜饯？”
成德方反应过来，才感到自己的嘴中有苦涩的味道，才知道后来喝的是药，忙回答道：“还算可以忍受。”
浅月将手摊开放到成德的面前，上面放着几颗蜜饯，她对着成德说道：“听张叔叔说这个药很苦的，要不你吃点蜜饯？”
成德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个药还怕苦？”
卢浅月将蜜饯放在了盘子上，也是一笑：“我小时候吃药怕苦，父母总是给我提前预备些蜜饯，要不然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吃药的。”
成德也是轻轻一笑。
卢浅月看着成德，眉头渐渐地蹙了起来，焦急的问道：“成大哥，你没事吧，你的脸怎么那么红，难道这些药配错了？”
成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只是摇摇头，药肯定没有配错，但总不能跟她说不是因为吃药的缘故，而是因为喂药的缘故吧。
成德的一声咳嗽，更让卢浅月担心不已，她抚摸着成德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异样啊，那为什么他的脸会那么红？
“成大哥，我去叫大夫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卢浅月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成德连忙拉住了她，若大夫来了还真不好解释，成德忙说道：“浅月，我真的没事，不用那么麻烦的。”
“可是你…………。”卢浅月还是十分担心，但看到成德的目光似乎在躲闪着她，她一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不说话了，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可以看出她的心情，成德亦是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阵敲门声传来，卢浅月道：“应该是侍画，我…………我先去把东西给她。”说完将盘子拿起，递给了门口的侍画，然后又将门关上，缓缓地走了过来。
“浅月，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成德不愿沉浸在刚才的气氛中，遂看着缓缓走来的浅月说道。
“嗯，好。”浅月没有想便答应了下来。
“你看那。”成德指着徐乾学昨天送来的一篮子樱桃说道，“这是徐先生昨天送来的。”
“《唐摭言》中记载着一个故事，说的是唐僖宗年间，宰相刘邺的儿子刘覃进士及第，然后他暗中派人买了几十棵树的樱桃大会宾朋。也是是从那时候开始，新科进士及第之后请客的宴会便称之为‘樱桃宴’。徐先生当真是有心人，这时候送来樱桃其实是对你的一种认可，一种勉励。”卢浅月明白了成德所说的事情是什么了，“你是想送一份回礼给徐先生？”
成德笑着点点头。
“那你准备送什么礼物呢？徐先生这份礼物送的是情谊，若是拿一般的礼物反而辜负了徐先生的一番美意，这确实是个难题。”卢浅月思索了会儿还是想不出何时的礼品，不禁问道，“成大哥，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了？”神光大道
成德笑着说道：“我确实已经有了主意，不过却需要你的帮忙。”
“是什么呢？”卢浅月笑问道。
成德亦是笑道：“那就要考考浅月了，若是你，你会选择送什么？”
卢浅月凝眉思索，片刻，展颜微笑，走到了书桌边，在桌上铺了一层宣纸，拿起笔，笑道：“小女子随时待命，公子请说。”
成德亦是会心的一笑，果然，浅月是明白他的心思的，成德缓缓地说道：“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留将颜色慰多情。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
成德沉默片刻，继续说道：“独卧文园方病渴，强拈红豆酬卿。感卿珍重报流莺。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浅月认真地写下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个字每句词她仿佛都能看到成大哥的内心，情真意切的文字，发自肺腑的心声，这般美丽的文字令她动容，她想，若是徐先生见了这首词，亦是会欣慰和感动的吧。
卢浅月写完后，又在词的前面加了一行字，只是有个地方却犯难了，不禁眉头紧锁，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该写些什么。
“怎么了？”成德问道。
浅月沮丧着将写好的词拿给成德看，清秀隽永的字迹整齐的排列在宣纸上，只是在词的开头写下了词牌名《临江新》，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谢樱桃”，“谢”字与“樱桃”字中间留下了一个字的地方，只听浅月说道：“这个我是真犯难了，徐先生与你的关系是半师半友，要找个合适的字眼还真是不容易，我想了好多字，但都觉得不行，要么就是显得自己居高临下，要么就是将对方看到太过高高在上，是在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字来填补这个空缺。”
成德淡淡地笑了笑，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相传在唐太宗时期，唐太宗想要送樱桃给隽公，但这时却犯难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为什么，他是皇上，用一个‘赐’字便好，这有什么为难的？”卢浅月有些不懂。
“隽公并非一般人，很多时候皇上跟臣下的关系很敏感，唐太宗赐樱桃给隽公，姑且不去管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但他却希望能用一个合适的字眼来表达这个意思，既显得自己不是以皇帝之尊居高临下赐东西给隽公，也不希望贬低了自己身份，所以才会十分为难。”成德淡淡地说道。
“那最后呢？”卢浅月很想知道结果是什么，这样或许她也不用犯难了，“他是用了一个什么字呢？”
“正在唐太宗为难之计，便有大臣提醒唐太宗，当年梁帝给齐巴蜀王送东西，用的是一个‘饷’字，唐太宗一听便觉得此字甚好，所以他给隽公赐的樱桃也用了一个‘饷’字。”成德道。
“果然是一个最合适的字。‘饷’不仅能表达出送的意思，还能将彼此的身份摆在一个比较合适的地位，你用这字回敬徐先生，确实是谦逊中带着敬意，又不失礼节，成大哥，这个字当真是绝妙！”卢浅月一面笑一面走到了书桌旁拿起笔又重新在那个空着的地方添了一个‘饷’字，“谢饷樱桃，若是徐先生见了定然也会夸赞你的！”
成德淡淡地的笑着，没有说话。
卢浅月又将宣纸上的词重新读了一遍，笑道：“幸好我知道这是你要送给徐先生的回礼，若不然我还以为你这首词是写给某位女子的呢？”说完便后悔了，自己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他，若是他当真写给某位女子，自己会吃醋、在意吗？那年花开早
“若是你送我樱桃的话，我倒是可以可以考虑考虑送你一首词。”成德淡淡地笑着，似乎是随口一说。
卢浅月却上了心，可是去哪里摘樱桃呢，她的眼睛突然转了几转，从徐乾学送的樱桃里面挑了一个最好的，拿着它默默地走到了成德的身边，双手捧到了成德的面前，模样很是恭敬。
“这…………樱桃好像是我的吧。”成德犹豫了片刻问道。
卢浅月重重地点点头，说道：“是你的没错，不过…………这是我很用心从篮子中挑的最好的一个，也是我…………很用心的…………拿到你面前，然后…………也是我很…………很…………。”
成德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卢浅月，想看她究竟能想出什么样的字眼来说完整这句话。
“我…………很…………。”卢浅月终究是没有把话说下去，一阵沮丧，拿着樱桃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既然已经得不到词了，还是默默地将樱桃吃下肚子好，也算是自己给自己的一阵安慰。
卢浅月一口一口地吃着樱桃，又可怜巴巴的望着成德，神色间真叫一个可怜，像极了一个在哥哥面前撒娇的孩子，更像是一个在恋人面前撒娇的女子。
成德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抚摸着浅月的头发，笑道：“你呀，有时候真拿你没办法，大家都说卢大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我怎么看来你却这么小孩子气？”
“我已经十六岁了，去年都已经及笄了，而且你才比我大三岁而已。”卢浅月放下樱桃，小声的说道，后面的几句话更是声若蚊蚁，“况且我只在你面前才会这样，只有你是特殊的！”
成德神色微茫，也不知道听到了浅月后面的话没有，片刻后便笑道：“好吧，那我就赋词一首，送给我们的浅月姑娘，就当是为浅月姑娘送上迟到的礼物，庆祝她及笄，如何？”
浅月把剩下的樱桃放到了成德的手中，立马跑到了书桌前，准备好纸笔。
成德愣了一下，摇摇头笑了笑，将樱桃放在了旁边，仔细思索了片刻，缓缓地的道：“旋拂轻容写洛神，须知浅笑是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
成德缓缓地从床头拿起一幅画，慢慢地打开，凝眸看了许久，终于又说道：“掩抑薄寒施软障，抱持纤影藉芳茵。未能无意下香尘。”
卢浅月心思震撼，这是在写她吗？她在他的眼中当真是这么美丽吗？
“我随意的拂拭着轻容纱，为那洛水般的美人题写画像。要知道她连皱眉的样子都让人觉得她是在浅浅的微笑。上天赋予她如许青春可爱。画中的她用帷障抵御薄寒，她环抱双手，芊芊身影落在美丽的草地上。她似乎是有意挟着芳香之尘而下。”卢浅月仔细体味着这首词的每一字每一句，这当真是他眼中的她吗？只是那幅画呢？会是他为她画得画像吗？她仔细地在书桌旁找寻画，却一无所获。但她抬起头看向成德时，只见成德手里拿着一副打开的画像，笑着对她说道：“你过来看看。”
容易浓香近画屏。繁枝影著半窗横。风波狭路倍怜卿。
未接语言犹怅望，才通商略已瞢腾。只嫌今夜月偏明。
——《浣溪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