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喧哗骚动的大道,此刻却许久看不见一辆车的影子。
时间在我停滞不前的时候继续朝前走
我盯着表盘,心里有些焦躁。
差不多半小时后,开往tzy的公交车才姗姗来迟。
司机拉住手闸,庞大的车身“嗤拉”一声停在我面前。
我没等车门完全打开便挤了进去。扶着扶手,满眼尽是空荡荡的空间和空荡荡的座位。
汽车一路畅行无阻,一路上没几辆车,也没几个行人。
tzy也一样,空得很,打开的窗子四处灌风。
13楼的格子间几乎全空了下来,两边的办公室里倒还剩下些人,在弄亚巡的宣传片。
我突然想起来春节前的年会上,汤叔还兴致盎然的说要启动ic亚洲巡回演唱会的计划。
看这情形,估计是要搁置了。
我沿着入口,一间一间的推开门找。
李恒呢?
我找不到他。
休息室、化妆间、会议室、练习室、录音棚每一个地方我都去了,每一个地方他都不在。
陆离、千夏、沐阳甚至七哥都在,独独不见了李恒。
我问陆离。
陆离没心没肺的笑:“嗨,这家伙去了英国,汤叔说他去录新歌了,这次合作的是个英国作曲家。”
直觉告诉不可能
“封城”的政策才下来没几天
他能去哪?
怎么去?
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有了同样的忧虑,千夏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昭然皱紧了眉头:“去英国?你不知道封城了吗?”
陆离说:“知道啊,估计封城前走的吧,管他去干什么,走了就是好事,这时候江城这么乱,出去避避风头,等rs过了再回来,多好啊。”
沐阳拍了他一下:“这么羡慕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啊?”
陆离摇摇头:“子珩哥又没有喊我,我才不去呢,万一添乱了怎么办?”
过了一会又说:“你们也别念叨了,真的,离开江城挺好的,你看这里整天人心惶惶的,我可不想子珩哥也窝在这里,受这份煎熬”
千夏眉间的担忧加深了几分,走到一边,拿起手机,开始播号码。
再回头来看看七哥,看看其他的工作人员,每个人的神情都讳莫如深,
陆离打了下七哥:“哥,你说是吧!”
七哥拿着烟的右手一阵哆嗦,慌忙用左手按住右手,扯了扯嘴角:“是是是”
陆离抬头看了看我:“怎么办,小若若,你最近见不到他了,来,我送你回学校吧”
我说:“好啊你先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吧,我随后就到。”
“ok!”
陆离拿起桌上的钥匙,转得哗啦哗啦响。
“那我先去了?”
“好”
昭然和沐阳转过头开始打游戏。
千夏拿着手机,一直在原地打圈圈。
我望向面色有些发白的七哥:“七哥,跟我出来一下吧,我些事情要跟你说”
七哥左右望了望,又抬头看了看我,掐了烟。
“好”
他脚踩着地,却好像使不上劲,扶了一把椅子才站了起来。
出了门,我开门见山的问:“李恒呢?”
七哥神色闪烁,却还是一口咬定:“他不是去英国了吗?陆离说”
“我不要陆离说,我要的是你说!”
我一把抓住七哥的衣领,咬着牙又问了一遍:“李恒呢?”
他还是不说话。
我威胁道:“你是要只告诉我一个人,还是我们一起去屋里对峙?千夏、陆离、昭然、沐阳,你看哪一个比我好打发?”
我放软了语气:“我只要你告诉我李恒在哪里,我们学校封校了,我只是想见见他你只要给我个地址我谁都不会说”
“他发烧了。”
七哥抬起头:“子珩他发烧了我们换了三个体温表,量了至少七次,都是39度多”
在这个关头发烧了
我眼前顿时一黑。
如坠千万层以下的冰窖。
七哥给我写了一个地址。
是用烟盒上的厚卡纸写的。
我攥着那张硬硬的卡纸,紧紧的,攥了一路。我的后背上全是汗,手心里也是,卡纸上的字几乎已经被汗渍得糊成一团,但没关系,我记得,从七哥提起笔的瞬间,这些字就不是写到纸上,而是刻在我的脑子里了。
七哥写的地址是老tzy后面的一个居民区。
掩藏在热闹的小吃街里面。
暮色四合,月上梢头。
手机在兜里响得震天动地。
时针指向七点。
七点。
宿管阿姨马上会去测体温,辅导员很快会拿着手电筒去查寝,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手伸进衣兜里,长按关机键,拔腿就往楼上跑。
我得见到他,我得先见到他
这个居民楼是一层两户的户型。
但七哥只写到楼层,没有具体到户号。
我站在楼梯口,望着左右两扇门,501,502,不知道应该先敲哪扇门。
我又重新确认了一下字条。
湖光小区,一号楼,六单元,五楼
在我犹豫的当口,“吱呀”一声,其中一扇门微微向外开了一道缝,估计是没有锁,被风吹开了。
里面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这种病流行病啊都是一阵一阵的,等过一两个星期,疫苗研制出来了,差不多就好了”
“可如果你被隔离,跟你接触过的人又要隔离,一个人隔离就得两个星期,两个人就得一个月,这样下去,亚洲巡演的计划得搁置到什么时候”
“巡演得盈利,得还tzy大楼的贷款,我在新女团身上投资了那么多,要是后续投资跟不上,新团推不出来,之前花的钱就都打水漂了”
我一把推开门,寻着声音找过去。
卧室里。
李恒半躺在床上。
他垂着眼皮,无力的靠在床头,呼吸声又粗又重,看起来都很费力。
他生病了
他看起来很难受
但没有人要给他治病,没有人要送他去医院,他们在说的是别的事。
汤叔远远的站在门边,背着手来回踱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模样的人。
汤叔还在说:“子珩啊不是汤叔狠心,实在是tzy赤字得厉害,巡演不能有失,新团也不能有失”
李恒的皮肤苍白的像凌晨三四点钟潮湿的雾气,迷迷蒙蒙,感觉随时可能会消失。
汤叔见他久久没有回应,语气突然变得很重。
“子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他在说什么?
我愣住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汤叔吗?
我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以前一成不变的对话里:
“汤叔,你最近好吗?”
“若若,你很久没来了,叔都想你了,没事过来玩啊。”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了?
“汤叔!”我企图唤醒他的理智:“李恒他生病了,如果真的是rs,你不送他去医院,会要了他的命的”
汤叔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他只在意他的生意。他只在意李恒能不能赶快出来开巡演,赶快给他捞钱。
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李恒,这是能要人命的你知不知道?你快跟他说啊,他就算是你老板也不能剥夺你治病的权力啊。”
李恒突然抬起了头,看到我,如黑夜一般又深又沉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很快又灭了下去。
汤叔斥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我挣开他,扑到床边,握着李恒的手,轻轻的晃。
“李恒,你是不是很难受,你别怕,我来陪你了。”
汤叔站在一边,怒道:“快回来,他发烧了!他发烧了你还要陪他吗?”
你是不是想问,如果他得的是rs,我是不是还愿意靠他这么近?
答案是我愿意。
他只要朝我招招手,不,他甚至不用招手,我也愿意来到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生,陪着他一起死。
李恒往日里清澈见底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还带着点血色的纹路。
我忍不住又说:“你别怕,我陪着你,我不走”
他打开我的手,紧捂着嘴唇,语气严厉又脆弱。
“这是开玩笑的吗?你走!我不要你陪!你走!”
“我是认真的”
我有点委屈,又有点固执。
他一打开我的手,我便抓上,他再打开,我再抓上
如此,陷入了一场死循环。
我的手被打得通红,而后变得麻木。
麻了之后,也感觉不到疼了,我索性便不再松手,随他去了。
李恒又推了我两下,见没有反应,便转过头来看。
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顿了好久,又扬起手,我以为他又要打我。
却没想到,他只是把手轻轻的覆在我的手背上,又轻轻的揉了揉。
他说:“汤叔,你把许若带走,我自己呆在这。出了什么事跟你没关系,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汤叔如得到特赦一般,上来拉着我往上拽:“来,若若,跟叔走”
李恒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手,眼睛里是一片死寂,他翻个身,我再看不见他的眼睛了。
我突然想起了他以前的眼睛,千斛明珠一般,藏着星星,藏着月亮,像会说话。
如果以后,我再也看不见这样的眼睛
如果以后,我再也看不见这个在东华校庆上出现过的男生。
“不要!”
我撕扯着挣开汤叔,抓着凳子抓着矮柜抓着所有我能抓的东西爬到了床边。
汤叔还在劝:“若若,这病可不是开玩笑的,快跟叔走”
我恨恨的盯着他:“你这个眼里只有利益的商人!李恒他是一个人,是一条命,他生病了,你凭什么不让他去治病?好,他同意了你那见了鬼的提议,我没有办法,可我凭什么不能陪着他?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怕他得的是rs,你们怕他传染给你,你们怕死!我不怕!别说他现在只是生病了,他就是死了,骨灰也是我的,你们谁都别想拿走,谁都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李恒还是没有回头,他背着身子一个劲的推我。
我转到他面前,他慌慌张张的把嘴巴捂得更紧了。
“你快走!”
我说:“李恒,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
他睫毛轻颤,没有说话。
我又问:“如果你得的真是rs,你该怎么办?就这里眼睁睁的等死吗?”
汤叔说:“不会的,如果真是rs如果真是rs我们会送他去医院的”
“如果真是rs,就晚了”
我紧紧的盯着李恒:“新闻上说,这种病,感染三天之后就会呼吸衰竭,七天之后就会肾脏衰竭,那时候你怎么办?你能求救吗?你有力气求救吗?你会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在这里人人避你如蛇蝎,没有一个人会来救你。你会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在这里。”
李恒颤抖的闭上了眼睛。
我抚上他的额头,那里滚烫炽热,如烈焰般燃烧。
我轻声说:“李恒,我是你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该抓紧我,你不该推开我”
他睁开了那双蘸着血色的双眸,喃喃的说:“如果我不推开你,会害了你”
“不会”
我把他拥在怀里,一遍又一遍顺着他消瘦的背脊。
“我从来都不忍心怪你,更何况,我是心甘情愿的”
这一回,他靠在我肩头,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以为他是烧糊涂了,睡着了。
半晌,我才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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