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有意思了。
二爷今天面色十分不自然地跟青荷提了一下想要跟她一起出去逛逛。自从白沅亭知道青荷从前是远山阁的人仿佛格外不自在,连吃碗饭都没脸见人般……
如今却跟青荷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一个人是卖,两个人也是。况且府城里的百姓是不大认识这位公子爷的。青荷攥着手里装着络子的包袱,点了点头。
这二人便出了巷子一路往东市去,平常倒没觉得什么。青荷现在走在路上总觉得有身上装着金银财宝,就连舔糖葫芦的孩子都看她。
她琢磨了琢磨,他们可能都是是在看二爷,这人长得太招摇了就是不好,干什么都得给人瞧着。他今日穿的是从前半旧的纯白挽流云的褂子,面容又英俊非常仿佛超脱尘世的仙君。
二人走在路上都不说话,路过一家胭脂铺子,楼上的姑娘还把一朵绢花投在白沅亭身上。
是啊,是一朵绢花,大冬天哪来的这么红艳的花朵。
胭脂铺子里的姑娘一双美目含羞带怯的,长发柔柔顺顺,一袭绿衣愈发显得她温柔静好。
青荷拿眼觑二爷。
只见他习以为常地收下了绢花,对人家屋子里的姑娘温柔一笑。
青荷,“……”一看就是被投惯了的。从前她在大厨房里帮秦老妈妈的忙,两个人谈天说地,秦老妈妈就说路上都被人投花的美男子是最没谱的。
这有什么说法呢?秦老妈妈一点一点地解释,哪个姑娘不爱俏,长得俊的没几个,他们难免挑三拣四的。今儿嫌你长得丑,明儿嫌你话多的,肯定没谱。
“二……爷。”青荷喊他。
白沅亭看着她,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一张俊俏的脸面无表情。
“你……你……你……”青荷一口气没喘上来,噎嗓子眼里。
“???”
白沅亭见她“你你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十分崩溃,毒嘴劲儿又上来,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又想起青荷没有苦劳也有功劳,硬生生压下嘴角来,问道:“怎么了?”
“人……人家……都都看你。”青荷终于把这口气咽了。
他觉得莫名其妙,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青荷觉得白沅亭没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这样太招摇了,本来想重复一遍,但是白沅亭的样子并不是很想听。她低着头,掩住眼里的情绪,决定以后对着他少说话,省的结巴。
二人沉默地到了东市,年头上人很多,有骏马从二人身边飞驰而过。
青荷找准地方,又来到了两个首饰铺子中间的夹道,白沅亭低头看着她排络子,薄唇轻抿,他问道:“你就这么卖?”
青荷:“恩。”
白沅亭嗤笑:“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青荷:“……”
他刚说完话,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隔壁翡翠楼。这车上下来一位小姐,这位小姐被丫环扶着直直地往络子摊儿上来。青荷定睛一看,哦……原来是昨天那个趾高气扬的小丫鬟。
那姑娘穿着淡粉色鎏金夹袄,裙子上绣着一朵大大的牡丹,头上戴着八宝琉璃簪,耳环白珍珠,打扮得十分高雅美好。
“这络子多少银子?”问的是青荷,这姑娘一双灼灼的大眼直直地盯着白沅亭,唇边带着笑,双颊飘着淡淡的红晕。
嘿,这亭台楼阁底下、大街小巷之中,这姑娘也是个胆子大的。
旁边翡翠楼上的小二就依着二楼的雕栏往下瞅,那叫一个望眼欲穿,帽子都要歪了。
“二……二十文。”青荷往前走两步,挡住了这姑娘的视线。
这姑娘这才开始打量青荷,刚刚还含娇带俏的大眼现在带了些微微的不耐与厌恶,“敢问姑娘这络子是什么丝线做的?”
打个络子,能用什么珍贵的丝线,最普通的棉线罢了。
青荷笑了笑道:“棉……棉线。”
那姑娘旁边的婢女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蹙紧了眉大惊小怪道:“小姐你戴棉线的络子身上会起疹子的。”
那姑娘听了此话,立即轻嗤,“说什么傻话。”她顿了顿,挪了几步路又看着白沅亭道:“公子辛辛苦苦才做出如此精致的络子,岂能再谈络子的材质。”
青荷:“……”这位小爷手指头哪怕多动一下,今儿个她都能早出来一会儿。
白沅亭是什么人呢,见惯了这样的搭讪,只是冷冷淡淡地把脸扭向别处,并不接招。
这位小姐见此状况,本就羞愧难当,那楼上小二笑呵呵地喊了一嗓子:“这俊公子好歹理一理人家姑娘哟。”
这一嗓子喊不要紧,原本街上就有人抻着脖子往这边瞧,对面茶楼里的大老爷们儿都不嫌磕碜,直拿一对眼往这里瞟。
“哈哈哈,你这小二当的可好,楼外头的也管!”走商的大脚汉子穿着大袍子,戴着羊毛的领子,笑得那叫一个好爽,直笑得小姐的丫鬟暗搓搓地拽她的衣袖要走。
小姐明显已经泪盈眼眶,她跺了跺脚,扭头上了马车。
“还不快走。”丫环推搡着车夫算是出了东市,好容易走到一处僻静地,车夫沿着天桥往城西走,里头小姐哭的梨花带雨的,说话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儿。
“一个卖络子的臭贩子,给本小姐等着,不打他个半死不活,偏偏不知道什么叫有钱有势。”
……
刚刚那位小姐走后,青荷的络子摊一个大子儿也没赚。
一会儿是蓝衣裳的姑娘来瞧瞧问问,一会儿是绿衣服的姑娘来瞧瞧问问,一会儿又是个黄裙子的姑娘。这些个小姐姑娘们只看不买,还有一个紫夹袄的,来来回回走了三趟,还老觉得青荷没见过她。
那小姐被挤兑走后青荷右眼皮儿便狂跳,她暗暗决定下次再是不肯带二爷出来摆摊子了。
好容易等一个白衣服的平民姑娘花了二十文钱将个络子带走,东市口就来了一伙气势汹汹的大少,这群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带着一群家丁,好不阔气。
前头开路的家丁狗眼看人低,见人便骂:“不长眼的狗东西,快滚!”
路上的来来往往的人见此状况是十分的不齿,酒庄外头喝酒的大汉,暗骂小子无礼。这几个公子哥跟白沅亭从前一个样,都是靠着家里老爷子赚下的基业。
“哟,哥几个看看这是谁?”为首的穿着红头马褂,身上穿金戴银,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股子铜臭之气,他笑得一脸得意,指着白沅亭,仿佛窥探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样子十分卑鄙。
这群公子哥儿里爆发出了各种猥琐的笑意,青荷听出了不屑、洋洋得意、落井下石。
这可坏了事。
“这不是白家的二公子么?怎么想起在东市里摆摊子卖女人的东西?啊?哈哈哈,这可不像你白二的作风。”为首的红马褂拿着鞭子指着白沅亭大呼小叫。
白二爷眸色变深。
这红马褂是谁呢?就是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的李荣威,李公子。
当日几位爷一起喝酒听曲儿,偏偏他就是出言不逊,说什么他相貌阴柔,像个女人。整个府城人都知道,白二公子平生最恨他人将他比作女人,愣是几拳几脚上去,拿着酒壶生砸,砸的这李荣威抱头鼠窜,直呼不敢不敢。
“关你何事?”白沅亭一袭白衣倚在墙上,只拿一双丹凤眼睨他。
“落了毛的鸡还在这儿叫嚣,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李荣威并未说话,他带来的另一个纨绔却先挑起了大梁,这人穿着一袭银鼠皮的绒衣,看着也是有些家底的。白沅亭却知道这人名叫宋子文,家底不厚,最爱打肿脸充胖子,在几个真正的富家子弟底下吹嘘溜马。
青荷此刻已经着慌,对面一伙子人,看样子便是来寻仇的,这会儿他们在夹道里,那是跑也跑不了的。
“从前都是兄弟,各位没少受我的惠,今日何必来落井下石,白某落魄,还烦请各位别扰我生意。”白沅亭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此档口惹怒这些公子哥。
这些人从前具是跟在白沅亭屁股后面玩的,白沅亭会玩,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既是公子哥能纨绔也是受过教养的,一听此话便萌生褪却之意。
其中一个月牙袍的圆脸公子更是直接道:“从前沅亭便带着我们玩儿,今日既不干我等的事,我等自然不会插手。”
这话说得不错,余下几个人都驾着马往侧边靠了靠,偏偏这红马褂依旧怒火中烧。
红马褂冷笑一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恨恨道:“那日梅园听戏,你酒壶砸人怎么说?”
银鼠皮也参活进来,一脸阴险地笑道:“这酒壶砸人不要紧,可把我们荣威砸的半月没下来床,这怎么办?”
“李公子出言不逊在先,此事我从前皆已道了歉。”白沅亭挑眉道,神色间是十分的坦然。
旁边的圆脸公子插话了,“荣威,从前那事早就了结,我们只说今日的事。”
这圆脸公子一看便知是个家底十分雄厚的,说出去的话都有分量。李荣威脸色一便,便又道:“你今日辱没家妹,又怎么说?”
这话可是没头没脑,白沅亭自认是从没见过李荣威的妹子,哪里来的辱没一说。可青荷却想起来了,话不过心地开口问道:“是……粉衣……粉衣姑娘?”
话刚说出口,她就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果不其然,那边的红马褂想了想,家妹今日就是穿了一件粉丝的鎏金裙子,便立马点头道:“正是。”
青荷一提白沅亭便想起来,但是话却不能这么应。
“是哪个粉衣姑娘?”他故意蹙着眉问道。
翡翠楼对面酒庄里的大汉可是瞧了半天的热闹,立马笑着吼道:“就是那个只看不买的大家小姐啊。”
走商的大汉子起哄,咧开一嘴的大黄牙哈哈大笑,“这公子可一句没说,是那小姐借着买络子跟这位白衣公子搭讪被我们几个大爷们儿羞走啦!”
翡翠楼上的小二也是一阵儿的打趣儿,也不顾脑袋顶上歪着的帽子,只悠悠地喊道:“可不是,那小姐眼睛都看直啦!”
一听此话,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红马褂便了脸色,率先挥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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