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把东西都收拾妥当,再换上三等丫头的嫩粉加绒裙袄,已经过了晌午。
眼看这鹅毛大雪越来越紧,洋洋洒洒铺天盖地下来叫人眼花,现下不快些将这积雪扫了,等到明日这院子就不知道磕碜成什么样儿了。
青荷拿起扫帚顶着风雪出去,冰冷刺骨的寒风像一个又一个大耳刮子,扇得人晕头转向,她通红的手指难以驱使,只紧紧地握住扫帚,脸上已经冰凉地毫无知觉。
远山阁的丫头个顶个的漂亮,心又浮,都指着在主子爷跟前儿得脸,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原先是几个二等丫头轮流来扫院子,现在来了个不招人待见的,她们几个也乐得撒手。这么大个院子,洒扫的丫头还真就她一个,大雪压在她头发上,不一会儿便是阵阵湿濡,让人头脑发热。
趁着主子爷歇晌的功夫,那守门的婆子披着棉斗篷一边儿磕着瓜子儿,一边窝在门底下凑屋子里的热乎气儿,那瓜子皮儿磕得是满天飞,上面依稀可见薄薄的一层唾液,有的还喷在雪里,硬是砸出一堆小坑。
青荷恶心的够呛,但还是装作没看见,安安分分地扫自己的雪。
“你,那个结巴。”守门的婆子磕完手中的那把瓜子,压着嗓子招呼她过去,“过来把这皮子收收。”
青荷从小结巴,不愿与人争辩,遇到这种事也只能暗道一声倒霉,她不情不愿地过去给这婆子收瓜子儿。磕吧,磕吧,也不怕卡(qia)着自己……吃得这么香……青荷暗自腹诽。
“呦,李婆子这是做了大奶奶啦。”胭脂掀了帘子出来,屋子里面冒出了些热气,正看见这李婆子作威作福地欺负小丫鬟,不由得低声嘲讽,她人长得俏,又在主子跟前儿得脸,行为处事向来高傲,不把人放在眼里。
李婆子赶紧站直了身子,挖着腰讨饶:“不敢不敢。”面上笑得好,心里直呼倒霉,怎么碰见这么个煞星。
胭脂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径直对青荷说:“你个丑结巴,没得眼睛也瞎了,什么猪狗都能伺候。”
青荷唯唯诺诺地听着训话,外头刮着风,丝丝雪珠飘到走廊里来,迷花了她的眼。那边李婆子的脸已经黑如锅底,这胭脂姑娘指桑骂槐的本事可真是厉害,把这老婆子骂的是鼻青脸肿且不敢还嘴,青荷啧啧称奇。
“还不快去扫你的雪,一会儿爷醒了这像什么样子。”胭脂也没让她落了好,责骂了几句这才罢休,说完便扭身回了耳房。
李婆子这会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青荷赶紧溜走干自己的活计去,不受她的膈应,李婆子见她溜得快,心里暗恨这丑结巴倒是脑袋清楚,没拿住她。
……
临近傍晚,纷纷扬扬的大雪才停了,像是给院子里的假山池塘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布。没了风,青荷越干身上越热乎,把走廊收拾的干干净净。
眼看就到放饭的时候了,那李婆子晃晃悠悠地过来,青荷心想这可坏了事,一看这婆子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今天晌午没给她收拾痛快,本以为就这么算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小结巴。”李婆子从走廊那头过来,掐着腰,一张脸耷拉着,活脱是人家欠了她八百两银子。“去把正堂外面的走廊拾掇了再吃饭。”
她刚从那边过来,怎么又邋遢了。她正纳闷儿,这李婆子领着她上了正堂外,却看见原本干干净净的地方尽是雪泥大脚印子,再看看李婆子的脚,青荷瞠目结舌,从前就知道大户人家下人里净点子龌龊事儿,可真没见过这样膈应人的。
青荷越看这婆子越觉得面目可憎,忽然就起了作弄的心儿,她克制住上扬的唇角,悄没声息地把李婆子脚后面的雪踩实了,再往旁边退了两步。
那李婆子没发现背后的异样,依旧叉着腰满嘴吐口水,“你看看你做的活计,捅到公子那里看你还活不活,快收拾了罢!”
青荷闻言翻了个白眼,默默地收拾地板,一边拿眼瞅着李婆子。果不其然,那老货一扭身刚走了一步就摔了个跟头,一脸的晦气,直直地骂道:“杀千刀的小蹄子,尽干些见不得人的损事儿。”
那李婆子刚骂出口,正屋里便有个大丫鬟掀了帘子出来。那是个身姿苗条的姑娘,身上穿着翠纹织锦缎的绒裙,显得万分庄重,可眉眼里都是挡也挡不住的温柔风情,是个美貌姑娘。
那姑娘此刻满面烦躁,出来了就看见李婆子撒泼耍混,说话也就不那么好听:“什么时辰你就好在这里撒泼,看看你那副样子,吵吵嚷嚷的,早晚让主子爷打发了你,不想领饭就别吃,跑这来污谁的眼?”
李婆子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回话,老鼠见了猫似的,灰溜溜地走了,青荷见不得她这欺软怕硬的样儿,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你是新来的小结巴?”翠衣姑娘蹙着眉问道。
眼看这姑娘又是二少爷身边的红人,怠慢不得,青荷赶紧应了声。
“弄好了就用饭去吧。”翠衣姑娘说完便回了正房。
“是。”
白府讲究气派,亭台画廊都用大理石铺路,打扫起来也还算方便,只是上面的泥点子不好收拾,别的都好说。这李婆子的脚印子是真的大,看着这四散的污渍,青荷这会儿头疼起来,收拾完了天都黑了……
……
做了一下午的活儿,青荷捏着酸痛的胳膊去大厨房里领饭。远山阁比较偏僻,青荷又初来乍到,左摸右摸这才摸到了白府的大厨房,此时此刻又哪里还有剩饭。
青荷进了大厨房就干站着看着人家忙活,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厨房里守灶台的秦老妈妈看这孩子可怜,便招呼她过去,“小丫头过来。”
秦老妈妈慈眉善目得紧,看了便让人心生亲近之意,青荷愁眉苦脸地过去,坐到老妈妈跟前去。
“你是在哪当差的?”秦老妈妈一边添柴一边笑着问她。
青荷沉淀了沉淀,说出了一句顺溜话,也没结巴,“婆婆,我是远山阁新来的丫头。”
秦老妈妈辈分高,资历老,自然是知道府里的一些事儿,一听这远山阁的名便蹙了眉,再看这小丫头的长相虽不说丑,但是猛地一看却是不养眼的,不由暗道一声可怜,于是变戏法般的递给青荷一个馒头,一个鸡蛋。
“谢谢婆婆。”青荷一见吃的,两只眼睛便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敲开鸡蛋,剥了蛋皮夹进馒头里,大口大口吞咽,做了一下午的活早就前胸贴后背了,那还顾得上什么仪态不仪态的。
年纪大了就爱啰嗦,秦老妈妈看她吃得欢了,眉眼间都染了些笑意,便问道:“小丫头怎么现在才来啊?”
青荷想要说话,赶紧从大厨房的壶里倒了碗水,喝了两口顺了气,然后细细地给老妈妈讲了讲李婆子的事儿,她说话很慢,但是讲到生气之处却眉飞色舞。
“婆婆不知道,我原本是有结巴的毛病,说话慢,一紧张连话都说不出来。”青荷缓缓道,“今儿见了二公子就犯病,也不讨主子爷欢喜,现下就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活儿。”
秦老妈妈安安稳稳地在白府了待了这么些年,自然是人精一个,听她开口说话便瞧出了些端倪,听她这么讲却笑了笑,说道:“远山阁那些大丫头都是成了精的,你不讨主子爷的喜欢,却省了不少麻烦。”
青荷一听这话,愣了愣,回过味儿来。
那些漂亮姑娘见了二公子就跟抢食儿的老虎似的,争着抢着生怕慢一步,天天就指着在主子爷跟前儿得脸,她连话都说不利索,还不让那些姐姐们活活撕了,思及此,青荷死里逃生般的拍了拍胸口。
“婆婆说的是,这却是我没想到的。”青荷说道。
秦老妈妈笑了几声,添了一把柴,“老实本分比什么都强。”
青荷深觉收益地点了点头,老实本分永远不会出什么大差错,她安安分分地做工,在白府多做几年攒了钱赎了卖身契,还能在府城里开个小门面,日子过得也不那么紧巴。
“是啊。”青荷应了声。
眼看这夜色渐深,青荷三口两口吃完了这个馒头,千恩万谢地感激了秦老妈妈的恩情,跟秦老妈妈道了别,回远山阁去。
回到院里已经是灯火通明,青荷凑着光,摸到自己房里,落了锁。
别的丫鬟没有跟扫帚同屋的好运气,还得应付那些个没事找事的,青荷很满意,于是安安稳稳地睡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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