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珂最近很倒霉。
自那日，被林芷识破那幅丑的要死画的作者是他之后，他已很长时间没去找她。
本来林芷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复仇的工具，或者说是玩偶罢了，但现在她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她是第一个肯定他的人。
即使那份肯定对她来说只是随口一言。
张珂一十六年的人生里，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虽小恶不断，平时也不事生产，但他总的来说并不是个坏人。他唯一不能释怀，并且将他从根正苗红得少年变为放浪不羁的败家子的，就是作画这件事。
但他的痛点，好像被仇人女人的一句话给填平了。
他在偷偷兴奋之余很是纠结，因为他变得十分在意起那个女人，而世人将这份感情，称之为喜爱。
作为一个情场高手的他发现这件事以后，很是挫败。计划里应该是那女人对自己魂不守舍，而不应该是自己在这里借酒消愁。
是的，借酒消愁。他已经在青楼买醉好几日，他想，或许在莺声燕语之中，他能把对那个瘦弱得完全不合他的爱好的女人的情感扼杀在摇篮里。
他做得很好，喝喝小酒，摸摸小手。青楼里的姑娘一个个都丰乳肥臀，不仅美艳，还甚是主动。直到……
“表哥……哇，表哥，怎么办……”张莹莹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当时他衣衫不整，一口酒气。身边的姑娘一个个被吓得大惊失色，赶紧拢住衣裳，在老鸨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包厢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那些看护张莹莹的婢女们候在门外。
包厢里熏香的气味很重，却压不住一股股淫靡的味道。张珂神志不清，盯着张莹莹看了许久，才认出是她。
他舌头打结，还没来得及问她，她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张莹莹便嚎啕大哭。
张珂脑袋疼得很，见她有些收不住，便不去管她，自顾自地闭上眼睛。还没睡着，便被张莹莹摇醒。
她泪眼汪汪：“表哥，你心爱的女子被我给气死了，怎么办……”
“心爱的女子，谁？”他没反应过来。
“就是林芷，那，那个开酒馆的姑娘。她被我害死了……你，你不要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对她说了几句话，让她不要缠着你，她就晕，晕死过去了……她看着那么虚弱……哇，怎么办……表哥……我不是故意害死她的……我会不会入狱……”张莹莹断断续续地说，说得不是很清楚，但张珂却在听到林芷姓名的一瞬间就醒了过来。
“你，你说什么？”张珂强自镇定：“不，你别说了……”
他双手抓住张莹莹的双肩，力气很大，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张莹莹被抓得很疼，但她不敢说话，她看见表哥双目充血有些疯狂的样子，心都抽了起来，她哭得无声无息。
张珂一下子放开她：“莹莹……不要哭了……”
他现在已经清醒了九分，才想明白，照张莹莹的说法，林芷是不可能被她害死的，肯定有什么别的原因让她在那个时刻正好晕倒。这可能是张珂这辈子最聪明的时候。
等想明白了，他才继续对张莹莹说：“莹莹乖，你先回去，在家里等表哥的消息。”他站起来，有些疲软，又一下子滑了下去。
这是这几天纵酒纵欲惹的祸，但在张莹莹心里就是表哥因林芷的死亡被打击得站不起来，她这回不敢在放声大哭。
她看着表哥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又晃晃悠悠地走向门外，才红着脸哑着声提醒了一句：“表哥，衣裳……”
“哦……”
张珂很快从酒馆的小男孩嘴里了解了大概，虽他不明白到底是何原因让林芷晕倒，但也知道林芷尚且还活着，这使他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张珂将消息告诉了张莹莹，可是她不信，那天的冲击对她来说太大了。
但不得不说，张珂的话让张莹莹还存着一线的希望，是以她每天都去酒馆蹲守。见到林芷，她才能心安。
张珂又开始在外头昏天黑地。
“少爷，林芷姑娘出现在酒馆了，表小姐也在哪儿。”
嘭的一声，他砸了一个酒杯。无视姑娘们惊讶地眼神和没有诚意的挽留，收拾收拾出了青楼。
他才没有在意她的死活，也一点都不关心她身体是否安康。
呸，都怪这小厮多嘴。
……
张珂出现在酒馆的时候，雨已经不下了，但天空还是阴沉。
他有些心虚地抬步走进酒馆，无视了挂在墙头的那幅画。
切，都怪这天气，惹得人浑身不舒畅。
“表哥……”张莹莹坐在椅子上，和林芷相谈甚欢，刚从余光里看到张珂的影子，就马上像个兔子一样蹦了下来，眼神放光：“你怎么来了？”刚说出口，好像发现了什么，目光又黯淡下去。失落地坐回了位子上。
张珂随意地随意地嗯了一句，便吩咐小阳来份竹叶青。
酒很快就上来，喝了一口，趁着酒意撞起胆，他轻咳一声，转过头，眼神放在林芷脖子的高度：“前几日，表妹唐突了。”
林芷摸了摸张莹莹的头，回道：“莹莹很乖，并不唐突之处。”
张莹莹眼眶湿润，有些委屈，听到林芷这么说，朝她害羞一笑。
“你这几日身子如何，可有不适？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大夫……”
声音哑哑的，压抑了什么。
还没等他说完，林芷便打断他：“前几日的事，是我自己不好，并不怨莹莹。如今身子已痊愈，有劳张公子关心。”
林芷神色淡淡，并不愿与他多说。比起前几日还要冷淡些。
“……”张珂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了句：“如此甚好。”
少年青涩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无法掩饰的失落。
他察觉了她的拒绝，心一抽一抽地疼。这几日他刻意不去想她，却好像越来越在意她。他突然感到无比的烦躁，便不再看她，喝起了闷酒。
不过是一个姿色平平的酒家女！
“莹莹，坐到你表哥旁边去吧。”
张莹莹看着表哥颇有些萧瑟的背影，想了想，摇摇头，转眼却看到林芷鼓励的眼光，她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下去，她心里是很想同表哥一起的。
“表哥。”她坐过去，唤了一声。
张珂有些魂不守舍：“哦，莹莹。”
“表哥，我前几日刚学了刺绣，给你绣个荷包好不好？”
“好啊。”却没有半分期待的样子。
张莹莹从小嚷嚷着要当他的妻子，但他并没在意，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因此，想当然的，他以为，张莹莹对他的情感，不过是一个妹妹崇拜哥哥罢了，她面对心上人的害羞也只是她性子羞怯而已。
“我织什么好呢？”小腿晃来晃去。
“随意啊。”
“你喜欢花卉还是山水呢？”
“嗯……都行。”
张莹莹单纯却也通透，当下就明白表哥半点没将她放在心上，她很想告诉她表哥，林芷姐姐方才说了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你别想着她了，看看我好不好。但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我就绣朵红艳艳的牡丹给你，嘿嘿。”她自说自话地决定了她要花好多个日夜才能完成的东西。
林芷听着也不插嘴。
一时间酒馆中十分寂静。这寂静中透露着诡异，小翠和小阳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始擦桌子。
张莹莹还是个小孩子性子，虽不说话，但却有些安静不下来，身子坐着不动，眼珠子却很快开始随处乱转。这一乱转，就没法儿不注意到酒馆里唯一挂起来装饰着的画。
“林姐姐，这幅画是在哪儿买的？”
张珂闻言，瞬间僵住，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林芷侧头，灵光一闪：“这个啊……是在不远处的一间画坊里买到的。”
张珂很想转过去，让林芷不要再说下去，至少不要暴露他，但是身子完全不听使唤，酒馆中的水不停地颤动。。
“很好看，我很喜欢，嘿嘿。”
本来惨白的脸色噗地一下红了。
“当然啦，那毕竟是你表哥画的。”
宛如从地狱发出的魔鬼之声。
“表……哥？”张莹莹诧异地望向张珂，想向他求证，她怎么不知道表哥会画画？且那幅画怎会挂在林芷的酒馆里……
张珂瞬间抖如筛糠，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听见张莹莹的呼唤，呆了一会儿，然后像被打开了任督二脉一般，一下子跑了出去，在不远处摔了个狗吃屎又连忙爬起来，消失在拐角处。张莹莹只感受到脸上吹来一阵风，她的表哥便不见了。
她难受地看着林芷：“姐姐怎会有表哥的画……我都不知道表哥会画画……”她本来以为她和表哥认识那么久，她是最熟悉他的人，这也是她最大的信心来源，却在此刻被打破。
林芷看到奶团子有些绝望的神情，跟她解释起来。
“原来如此……”
林芷叹了一口气：“莹莹……看到这幅画之后，你表哥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所以，你懂吗？”
张莹莹似懂非懂，她有些驽钝，想了很久才想通其中关节。
“林姐姐……”她一下子抱住了林芷：“对不起……”
对不起之前凶了她，对不起总是忍不住嫉妒她……明明她对她并不好，但是她却一直在帮她。
“无妨。”毕竟你是如此地惹人疼爱。
“五月初九那日，未名湖畔有集会，我们一同去玩耍好吗？我想同你赔罪。”
五月初九，这不是易景川邀她游湖的日子吗？
“我那日已与人有约。”
“不能一起吗？”
林芷思考了一会儿。
她笑笑：“当然可以。”
原来还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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