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了？”侧过头拂去头上落下的雪花，红玉看见宗珩坐在塌上抬眼看过来。眼眸如同浅海波光，原本有几分硬挺的眉毛，在睡眠之后，毛茸茸地柔软凌乱。她心口一暖，像是被三月春风吹过。目光不由地在他脸上流连。
越看越合心意。
拥着被褥，宗珩的嘴角细微地上挑，“红玉，”
“嗯？”
他十分认真地道：“我要出战卫国，你和我一道去？”
他在问她，眼神灼灼，像是秋夜的繁星。今日在朝堂之上，他要回了兵权，不出三个月南地会彻底掌握在他的手中，而卫国将乱，等南地稳下来，就是他出征卫国的时候。那时候，他一定不会让红玉独自一人留在海州。且不说她法力全无，也是因为他不愿意与她相隔千里。
他要她跟在身边，寸步不离。
温暖的寝室中，暖香缭绕，瑞兽吞吐，寒风不入，飞雪被阻隔在外面，地上铺着一层层绵软的皮毛布匹。但是到了战场之中，血肉飞溅，骨肉堆积，在那里没有人，只有厮杀的野兽，镇安军是野兽，他更是。
宗珩眉间带着抑郁，心底沉沉地想，红玉到了战场她能适应吗？
或者只让她在后方。
“好。”
红玉没有像宗珩那般想太多，只是在脑中一过就答应了。去哪里她其实都无所谓，只是宗珩的计划这样快，让她略微有些吃惊。
答应这样快，宗珩叹了口气，不知是高兴好还是担心多，有些犹豫，“战场上会有血，你到时留在后方的大营中。”
“嗯？”坐到桌子前，红玉在盘子里的点心果脯中间挑选好看的吃，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不是跟在你身边吗？带我去不是为了帮你？比如遇到道术、妖鬼、以及迷路这些。”宗珩智计、武力还有气运都不缺少，但是在道法上缺陷特别大。
镇安军武力威震四方，宗珩少年成名，是各国皇室的靶子，但是南地在道术上却没有以一敌十的人物。
她在南地才几个月，就遇上一堆不同族类的妖怪。无论是归零、归一还是府中养着的道法中人，甚至是宗珩自己，遇到一般的妖怪还好，一旦遇到稍有些来历和奇遇的妖鬼，都是“弱不禁风”地认栽。
红玉很自然的把雀鸟和她说的，宗珩手下狙杀的妖怪归在了小妖怪的行列。
原先即使是宗珩不提，她在知道他们要上战场后也会提议跟着的。她喝一口水，撑着脑袋思忖总觉得没有她坐镇，在这段道法兴盛的时期，宗珩他们一不留神就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好。你跟着我一道。”他答应。事实上，一来暗卫已经在外狙杀作乱的妖怪，实力倍增，器械更迭。二来重金重利之下，各路道术大家也在赶来南地的路上。但是想到红玉说出的理由是要护着他，宗珩自然不多提。他心底打算，只先让她跟着，后方营地也做好布置，如果到时候不行，可以再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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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天下风起云涌。相比于卫国争锋相对，激烈厮杀，南地则是波涛暗涌，各样争斗隐在台下。
卫王驾崩，遗诏幼子登位，太后垂帘，大将军和丞相赵野辅政。一月，大雪十日，卫地冻死无数平民，有十分取三的房屋多多少少被雪压倒，然而卫王迟迟没有下诏开仓放粮。较之南地十二月末开仓放粮，卫国民愤渐起。
“不是不开仓，而是卫国的粮库早就空掉了。”宗珩擦拭着匕首回答红玉。
“空掉了？”
“卫国奢靡成风，金银珠宝，锦缎狐裘无一或缺，去年在南地花了千金买珠，在燕地千金买貂裘，还有楚国的香料，海州的绸缎，这些算下来，卫国国库有将近三分之一的花费是用在了这上。”
放下刀，拿起巾帕擦手，宗珩慢慢道：“卫国每年税收一定，国库余钱有限，每一笔钱又各有用处，花费采买的钱实际上无处可以挪出来。”
“没有钱？那怎么买到的？”
宗珩轻笑道：“南地卖珠给卫国时，卫国没有钱，但是卫国土地肥沃，只要天无灾祸，每年的收成是各国最好的，卫国不缺粮，所以后来管一与卫国商量，用余粮抵钱。”
“卫国的粮仓用到的很少，因为从来不缺，也没有用处，而南地虽然也不错，但是在账面上南地粮储没有卫国多，一开始卫王也有犹豫，但是锦绣貂裘，华贵首饰，即使卫王不屑，但是臣下、女眷都上奏，最后卫王也就睁眼闭眼，将粮库中三分之一拨出采买。”
“南地拿了三分之一，缺口打开后，燕国，楚国，各有心思。到了今日卫国的粮库连一颗米都没有。”
“没有粮，卫国朝臣心里明白。但是卫国平民不知道。”
宗珩看着桌上的刀刃，映在眼中一道弧光雪亮，他声音平稳，不带血气。但是翻手之间，千万卫国人在大雪中丧命，只一句话，就埋下了卫国国破的引线，红玉看着宗珩，心惊，这世上强者为尊，除了武力之外，宗珩的智计抵得上千万大军了。
“那，卫国可以从各国买粮吗？”
“可以。”宗珩从书册中抽出一封书信，“一个月前，卫王来书愿以重金购粮。各国应当都有卫王的手书。”一国之君的手书，没有在镇南王手中，反而是被宗珩夹在书册之中，红玉喝一杯水，心里想到，前两个月忙得不见影，想来是有一番成果的，她看着升起的雾气，现在南地应当是在宗珩的掌握之中了。
“答复是，南地与卫国一般都遇天灾，无粮可以卖出。”
“楚国和燕国呢？”
“楚国，朝堂之上，宁国公和广安候都反对支援卫国。而燕国，燕地冰天雪地，是几国之中最缺粮的，年年要从卫国买粮，怎么会有余粮卖出。卫王这封信不会有结果。”
红玉点头，即使是她不常外出，也有耳闻卫国灾民遍野的消息，如今卫国皇室无计可施，卫国大乱将起。
“我们何日出发？”这几日管一常来青玉宫，红玉最频繁听到的就是调运辎重，想来他也要出征了。
如同阴云中露出一线光，宗珩平静的面上隐约露出一丝笑意，红玉感觉到，他心绪不平，或者说是野心和振奋，连带着，她的心中明朗波动。
“卫国流民叛乱，大将军带兵剿灭，卫太后病重，赵野摄政，最多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该启程了。”在他平淡的言语中，红玉隐约闻到了血气。
十天后，大将军临阵还朝，捉拿叛臣赵野，在半途被属下毒死，同日，卫新帝暴毙身亡。太后属意丞相赵野摄政。
赵野控制大将军的军队，军中半数将领带兵叛逃，各方割据，二十万军队最后只剩十余万被朝廷掌控。
各国观望之时。在新帝驾崩之日，南地告天下书：卫国赵野狼子野心，诛杀卫王，窃取卫国国祚，乃不义之臣，人共伐之。今日流民作乱，卫兵扰境，珩世子以剑拨正，率二十万镇安军伐卫。
举世皆惊。
海州城门。
黑甲肃然，旌旗鼓动，万军不发。珩世子一身银甲，身姿修长，长眉深目，气若千钧。
“去吧。”镇南王看着马上的宗珩，重重道：“南地不世的基业，现在就在你手上。”
“儿臣明白，归来之日，乃我南地称霸之时。”
镇南王身后大臣热泪盈眶，南地百年征战，又一次从珩世子开始。不同的是，珩世子这一次回来，南地疆土将前所未有之广，无国之名，却有国之实。
“出发。”宗珩手挥下，大军开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