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的时候，张大伟从南方回来了。他两年没有回家，这次回来是要结婚。妻子是和他定亲的黄莺。
黄莺长得一般，张大伟本不愿意，但半年前去厂里找他，二人因定了亲，经常受他人起哄，不久两个年轻人便住到了一块。现在，黄莺有了身孕，二人只好回来结婚。
婚礼定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天冷得出奇，杜仁礼骑着摩托回到居安村时，看许多人都在张大伟家门口围着烤火。迎亲的车还没回来。
石桥镇的风俗，新郎是不去新娘家的，代替新郎去迎新娘的是两个未婚小姑娘。
门口的人说说笑笑，却不见张大伟。杜仁礼进屋找也不见人。
过了大半个小时，迎亲的车队走到村口了，张大伟的母亲叫儿子，才见张大伟不知从哪个旮旯脚里跑出来。他穿着一身西服，冻得脸颊发青，看不出一点儿喜色。
见到杜仁礼，张大伟挤出一丝笑：“小峰你来了？”
两人刚叙说了两句，外面鞭炮响起来，有人叫新郎该接新娘子了。张大伟才匆匆跑出去。
农村人一年到头就过年时喜庆，张家又逢喜事，到处贴满了红红的对联，小孩子跑来跑去，争抢新人拜堂时撒的糖果。
等新娘进了新房，新郎开始迎远来的宾客，杜仁礼才有空和张大伟说上几句话。
张大伟熟练地吐着烟圈，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失落，对杜仁礼道：“小峰，我过年后准备在那边找个小生意干，在电子厂干了两年，我也摸出些门道。”
“你本钱够不，我手里有一些。”杜仁礼道。
“这两年我省吃俭用，攒了五千块钱，这一结婚用去一半，剩下的不知够不够用。”张大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向比自己小几岁的张小峰借钱。
杜仁礼递给他一个红包：“你结婚，我也没给你买什么，这里面是我给你的礼钱。你当本钱用吧。”
“谢谢你，小峰。”
农村人结婚，亲戚间的礼钱在结婚前就给了对方父母，此时一般也就是十块二十块，关系近的至亲给个五十、一百就不错了。张大伟当天收到的礼钱只有几个同龄好友的。
他打开杜仁礼送的红包，厚厚的一沓老人头让他呆了，他数了数，足足有一万块钱。
一边他的新婚妻子黄莺看到了，问：“谁送的礼这么多？是那个张小峰吗？听说他现在发了，在城里都买了房了。”
张大伟不理她，默默把钱包好放了起来。
黄莺有些不好意思：“大伟，你不是说你过年要去做小生意吗？临出门时，我妈把你给的礼钱给我了，你拿去用吧。”
“不用了，过年我一走，你也要用钱，生孩子时我可能回不来，你自己留着用吧。”张大伟说完，又递给黄莺五百块钱，“小峰给我的钱足够了，这些你拿着吧。”
女子有些感动，新婚丈夫的冷淡她当然感受得出来，她知道丈夫喜欢一个漂亮的女子，要不是她千里去南方找他，又为他怀上孩子，也许他不会娶自己。
喜宴时，李大毛对杜仁礼道：“小峰，我看大伟好像心不在焉。唉，那陈玲玲听说前几个月回过一次家，坐小汽车回来的，打扮时髦，给家里大人小孩都买了衣服和礼物，大伟要是还想着她有什么用啊。不是一路人。”
杜仁礼笑笑，叉开话题：“大毛哥，你有对象了没？”
李大毛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小峰，不瞒你，我这几天正相亲呢。结果，我看上的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又看不上她。真没劲儿。过完年，我出去打工。大伟拉我和他一起，我想了想先跟着他混吧。小峰，你有喜欢的姑娘没？我到家后才知道你现在是咱们这里的名人了，你现在比以前帅多了，肯定有姑娘喜欢你。”
杜仁礼正要回答，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过来道：“小峰哥，有人找你。”
李大毛拦住小男孩：“女的还是男的？”
小男孩指了指外面：“是两个姐姐。”
杜仁礼走到门口，看见徐丽君和薛玉英站在那里。
“前两天在外面碰到陈玲玲，她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张大伟，我与他不熟，听说你在这儿，麻烦你帮我转交。”徐丽君一副同学间的公事公办。
杜仁礼把信装到口袋里，想要说些什么，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意思多说。李大毛从后面跟出来，叫道：“两位老同学，好久不见，要不要去里面吃杯喜酒啊？”
徐丽君摇摇头，偷偷看了杜仁礼一眼，拉着薛玉英走了。
“嗐，刚才她给你的什么信，让我看看。”李大毛揶揄道。
杜仁礼把信掏出来：“是陈玲玲给大伟的。走吧。”
张大伟酒宴上喝得有些多，睡到半夜，忽然想起来好像小峰给过他一封信，忙起身去找。
“我的信呢，你见没见？”张大伟问新婚妻子。
“是那个吗？”黄莺指着桌上一封无署名的信。
张大伟把信封撕开，读了两行，酒一下子醒了。他瞅了瞅床上的黄莺，一目十行读完，揣进衣服内里的口袋里，坐在那儿抽了半宿的烟。
过完年到了初六，张大伟便和李大毛、还有一些去南方打工的年轻人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新婚的这些天里，黄莺虽然和张大伟在一床睡，可张大伟却没再碰过他。黄莺鼓起勇气问他，张大伟却说她肚子里有孩子，婆婆说二人不能行房。
黄莺也就信了。
张大伟和李大毛来到南方后，开始因为没租到柜台，便批发了一批影碟在天桥上卖。虽然很辛苦，但因为比上班自由，赚到的钱又看在眼里，拿在手里，虽然不多，但二人干得热火朝天。
过了两个月，张大伟在一家电子市场租到一米长的小柜台，便结束了在天桥上卖碟片的日子。李大毛负责售卖，张大伟忙着进货。
张大伟在电子厂干了两年，知道现在新兴的是电脑。他没有资金卖电脑，便专门卖些配件，什么网卡，显卡，内存条，硬盘，等等。他把手里的近两万块钱全投进去后，却发现杯水车薪。
电脑配件更新换代迅速，旧的积压后就卖不掉，而新产品一般又贵，二人看着旁边的柜台日进斗金，自家卖的产品却只有有限的几种，愁得睡不着觉。
李大毛道：“要不我们问小峰借些吧？你没看电视和报纸上报道，他刚写了本什么王阳明的书，不仅大火，还要拍电视电影，他那里肯定有钱。”
张大伟道：“我结婚时他给了一万块的礼钱。我当时想着做小生意，一万块钱就够了，加上我存的一些钱。谁知道这么不经花。这两万多本钱里头，一半是靠小峰给的礼钱挣的，我现在怎么好意思再问他借钱？”
“可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别人挣钱吧？我问我爸死活要钱，也只能拿出五千块钱来。”李大毛想了想，“要不就说不光借钱，赚的钱分小峰一半？毕竟本钱他出得多。”
“那让我想想。”张大伟出去了。
他走在林立的电子厂中间，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工作的日日夜夜，还有最初来时在皮鞋厂的日子，不知不觉，他已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呆了三年多。
正是电子厂下班的时节，张大伟看着那些年轻而带稚气的脸庞，好多像自己一样，不禁立在一边看了许久。
他正要离开，见两个年轻女子相携着出来，一名女子边走边抱怨道：“玲玲，你说我们整天累死累活的，还显我们干得慢。加班的钱比白天的钱多，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主动加班吗？”
张大伟听到“玲玲”二字，不觉抬头，果然看到是魂牵梦绕的陈玲玲。她不是过着富太太的日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陈玲玲早瞧见张大伟，只当不知，催促同伴快走。
张大伟不觉奔到前面，叫道：“玲玲！”
陈玲玲止住脚步，与同伴说了两句话后，便走了过来。
“玲玲，你怎么在这儿？”张大伟急切道，“你不是说你和……那人去了香港吗？”
“那人有妻子，他只是想让我帮他生儿子。我……就回来了。”陈玲玲道。
“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段时间了。”陈玲玲低头，“听说你结婚了，都快有小孩了，你还好吧？”
张大伟神色尴尬：“你知道的，我不愿意，可她找了来，又怀孕了。我……”
“你现在在做什么？也在这里打工吗？”陈玲玲打断张大伟。
“没有。我现在在旁边的市场租了个柜台，卖些电脑配件。我一想着那时没钱，留不住你，就……你现在在这里？”
“我在对面的村子租了个房子。我还有事，要回去了。”陈玲玲站起身。
张大伟神始鬼差地跟了进去。
一个老太太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娃走上来，对陈玲玲道：“你回来了。”
小女娃张开手叫“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