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闷罐子车上，有同学见到徐丽君，惊讶地叫了一声：“丽君，你爸不是接你吗？你怎么跟着我们回来了？”
“我考得不理想，怕他骂我。”徐丽君道。
“你要考不好，谁能考好？”同学笑道，“对了，除了张小锋。”
一时有个同学想起数学某道大题，问张小锋怎么做。张小锋为同学的好学精神鼓掌，正要讲，另几位同学嚷起来：“刚考完，你们别再说题了，行不行？”
老师也道：“过几天学校估分。估完分你们就知道大概能考多少了。成绩下来就知道考上考不上。大家现在考完了，回家好好放松几天。”
报考早在考前就完成了。班里的许多学生在班主任刘卫国的鼓励下大多数报了高中。但像周东升之类的报了中专、师范或者卫校。颍河县有两所高中，一高众望所归，去年刚出了一个省高考状元，因此有信心的都报了一高。学习差些的报了颍河二高。二高是普通高中，每年考上大学的人数寥寥无几。
石桥一中的教育在全县倒数，考入一高的新生几乎没有，有志向学的，便再复读，而复读生考得成绩好些的，直接上了中专或者师范。
张小锋、徐丽君和陈良宇、蔡英杰、周文辉都报了颍河一高。陈良宇平时的成绩上二高差不多，要是上一高则希望不大，比他学习好的同学不敢报一高，他却直接报了。
考后三天，同学们去学校估成绩，李卫涛和班主任刘卫国觉得张小锋和徐丽君能考进全县前茅，只是成绩没出来，加上在这之前石桥一中几乎没有新生考进颍河一高，两人不敢宣扬。
过了半个月，成绩终于出来了。
徐丽君和杜仁礼考试总成绩分数一样，并列第一，不仅是学校第一，而且是全县第一。这下，不仅石桥一中沸腾了，整个石桥镇都炸开了锅，都道今年石桥一中放了卫星！
此时，大学还没有扩招，颍河一高去年出了省状元的幸事还被人津津乐道，进入颍河一高，上大学是铁板钉钉的事。而全镇的大学生寥寥无几，能考进颍河一高，意味着一只脚已踏入了大学的大门，“大学生”三个字对世代务农的人来说，跟古代中进士差不多。家家都有上学的孩子，再加上电视上的宣扬，张小锋和徐丽君的名字瞬间在全镇传了开来。
最高兴的还是班主任刘卫国与语文老师李卫涛。几年后，刘卫国因此当上了石桥一中的副校长，李卫涛也如愿跳到了县里一所中学教书。
只是，有些不高兴的人却是历史老师宋文才。他指着张小锋的成绩单：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均是满分，英语差一分满分，政治差两分满分，可历史呢，历史总分是五十分，可张小锋只考了三十八分！徐丽君的语文成绩比张小锋差十分，但历史却考了满分。
中考历史基本是背诵的，大部分同学都能考到四十分以上，就是陈良宇，他总成绩比张小锋差了一大截，可历史也考了四十五分。
宋文才觉得不可思议，语文能考满分、《国史大纲》都能读的学生，历史怎么可能只考三十多分！他把张小锋叫过去，问是怎么回事。如果觉得有异议，他带他找教育局的人，去查考卷。这么一个好苗子，别的功课都考那么好，就他历史考得差，不是丢他的人嘛！语文这样的科目，能考八十分就不错了，还从没有人考过满分，张小锋考了全县第一，历史却考得这样差，文史不分家，这肯定是阅卷老师改错卷子了！
杜仁礼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有的题目我写错了吧。”
宋文才问他都答了什么。杜仁礼简单回答了。
宋文才皱眉：“不应该啊。不行，我带你去查卷子。”
“老师，查卷是不是很麻烦？”杜仁礼笑笑，“谢谢老师对我的信任。但现在我已经是第一了，查卷就是多考几分，也没什么区别，还是不用麻烦了。”
“要是阅卷老师判错了分，你不后悔？”
“应该不会，别的科目都没有问题，比我想的考得要好，历史应该也不会出错。”
宋文才见张小锋淡然的样子，又道：“你要是多考一分，就是全县唯一的第一了，你不想成为第一？”
“我现在已经是第一了。”杜仁礼温和地一笑，“谢谢老师的关心。”
不仅宋文才怀疑，有经验的老师也觉得张小锋的历史成绩有些奇怪。班主任刘卫国和语文老师李卫涛当面问他，杜仁礼以同样的理由说了。大家虽然替张小锋感到遗憾，但他现在已是全县第一了，结果差别不大，便高高兴兴地庆祝这次石桥一中的大丰收了。
周文辉和蔡英杰的成绩险险过了颍河一高的分数线，陈良宇虽然较平时的成绩好了不少，但离最低分数线还差十几分。徐丽君的同桌薛玉英考试时太过紧张，成绩比颍河二高的录取分数线差了三分。
成绩出来后十多天，录取通知书到了学校，杜仁礼去学校领通知书时，看到蔡英杰一脸颓色。石桥一中今年只有四人上了颍河一高的录取分数线，除了徐丽君和张小锋，就是周文辉和蔡英杰了，蔡英杰前几天高兴得要死，现在这样子，难道是没拿到通知书？
杜仁礼上前问询，蔡英杰道：“我报考的时候怕万一考不上一高，第一志愿写的二高。一高先录，本来我的分数过线了，可招生的人说，因为我第一志愿不是写的一高，要是上一高，得比原先的分数线多考五分。可我只多考了三分。”
“为什么这样说？”
蔡英杰讷讷无言，一边的语文老师李卫涛道：“一高的招生老师说第一志愿不报一高的，那说明平时的成绩不太好，没有信心考上一高，所以才加了五分。唉，学校有名气，上学的人多，所以设的门槛高。”
“那就没有办法了？”杜仁礼县里招生规定，与录取线差一到五分，交三千块钱可录取，差五到十分，六千……”
“可听说就是考上了，上学学费也要三百多，建校费也要五百，光这都快一千了，要是再多交三千，我家里哪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蔡英杰的泪水都快出来了。
杜仁礼打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果然见上面写着：学杂费三百二十四元，建校费五百元。不过，全县前十名免除这些费用，他不用交学杂费和建校费。
李卫涛在一边劝道：“英杰，考上学不容易。你回家问问你父母，尽量把钱凑凑。等你考上大学，挣这些钱就容易了。”
蔡英杰木木地随着杜仁礼往外走，来到无人的地方，杜仁礼道：“英杰，我存了有三千块钱，先借给你。等你将来挣钱了还我就行。”
“你有那么多钱？”蔡英杰睁大眼睛，亮光随之暗了下去，“可我即使借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你。我回家先问问我爸，看他怎么说。”
再过几天是到学校报道的日子，周文辉拿到通知书，和杜仁礼一块儿去，可却没有蔡英杰的消息。他们二人一起跑到蔡家坡，找到蔡英杰的家，蔡英杰正在家里帮着捆扎烟叶。炕好的烟叶摊了一地，屋子里充满了呛鼻的烟味。烟叶是经济作物，比种小麦和玉米收入要高，虽然辛苦得多，暑天要去地里干活，还要下热炕烤烟，忍受气味分拣，但许多人家都愿意种植。
蔡英杰看到杜仁礼，不好意思道：“小锋，谢谢你的好意。你家里挣钱也不容易，你上学也要花钱，那么多钱我不能借。我爸说实在不行，让我再复读一年，明年把分数考高些，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
从蔡英杰家里出来的时候，听到他父亲说：“刚那位是你同桌？考第一的那个？看，人家考得高就不用交钱，你考那么低，要一下子花那么多钱，以后上三年高中还有大学时，哪里来钱？你安心再复习一年吧。”
出了门，周文辉小声道：“现在收入比前两年高了。烟叶种得好的话，五亩地一年能卖五六千，那些钱英杰他家里其实可以掏的。”
杜仁礼叹了口气：“你没看到英杰还有个弟弟吗？今年刚上初一，他爸不仅要考虑他，还要考虑他弟弟。”
周文辉叹了口气，接着道：“还是你好，考得高一分钱都不用交。”
杜仁礼无奈笑笑，如果是真正的张小锋，考出来的成绩和陈良宇差不多，该怎么办？最大的可能是像蔡英杰一样去复读。三四千块钱差不多是一个学生三年高中的生活费，对只靠种地生活的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二百六十块钱的建校费都让许多同学退了学，这数千块钱只会让人望而却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