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礼在电话这头说了半天，对方来了一句：“现在是上班时间，你等等再打吧。”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杜仁礼只好作罢。他决定去街上转转，实在找不到张大伟，再过几天，他就准备回去了。初三要提前半个月开学，他来了十多天，家里还有许多农活。张援朝不在，平时他上学，现在放假了，他不能还让姚春兰一个人辛苦。他给家里打电话报了平安，坐上公交车，开始无目的地闲逛。
车行到市中心时，他下来走进旁边的商场，想着出了一趟远门，回家给家人带点儿礼物。最后，他给姚春兰和张小佳各买了条连衣裙，给张援朝买了双鞋子。付款时，售货员看他学生娃的样子，却买了近千块钱的东西，盯着他打量了好几眼。
杜仁礼拿着东西下楼，却找不到扶梯了。商场里为了顾客多逗留些时间，上扶梯与下扶梯的地方多在相反的反向，人乘坐时需要转一圈。杜仁礼第一次坐这种扶梯，转了小半天才明白过来。
等他找到下梯口，要坐扶梯时，却看到一群人围在扶梯口。一边几个店里的售货员连顾客也不招呼了，围在一起，指着当中的几个人窃窃私语。
“那个是那女的男朋友吧？”
“肯定是，没见人刚才拉着那女的都哭了吗？”
“唉，可怜。那女人肯定是见那人有钱，才甩了打工的男友。要我说，她也傻，她不看看，再过几年，人家玩玩儿就不要她了。现在许多港台的老板在那边有老婆孩子，在这边花俩钱把小姑娘勾上手。唉……”
“人家长得漂亮，我们想找人要还没人要呢。”一个女子笑道。
杜仁礼无意看这种两男争一女的戏码，拨开人群，准备搭乘扶梯，对面忽然跑来两个彪形大汉，只听一个声音道：“把人好好收拾收拾！敢跟老子争女人，活腻了！”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在这法治社会，还有人竟敢这样嚣张。杜仁礼不禁停下了脚步。
旁边看热闹的人见势不妙，呼啦啦一下子走了个干净。
一个年轻男子被两个大汉架住，往一边扯。
杜仁礼看到不远处的保安，叫道：“这里有人打架了！快来看！”
两个不明所以的保安跑过来，杜仁礼用手一指，保安走过去问情况，一个大汉冷冷道：“这是我们工厂里的工人，偷了东西，我们要抓回去。”
保安虽然生疑，见惹不起，诺诺地退后了。被抓的男子忽然叫嚷起来：“他们是骗子！救命啊！救命！”
好熟悉的声音！还有那一口乡音！杜仁礼一惊，跑过去一看，赫然是这几天要找的张大伟。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抓人？”杜仁礼走上前拦住道。
“小峰，”张大伟看到张小峰，激动地想说什么，最后道，“快走，这不干你的事儿！”
一个大汉看是一个小毛孩，上来一把揪住他的上衣，道：“少管闲事，滚得远远的！”
“这是我朋友，他好好的，你们为什么要抓他？”杜仁礼推开壮汉的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如此行凶，不害怕吗？”
“哈哈……”一边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这是哪里来的，申张正义来了？一块儿带走！”
两个大汉一听，一个上来抓杜仁礼。
“小峰，快跑！”张大伟喊道。商场里人多，又有许多商铺，他虽然不知道张小峰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找个藏身的地方应该不难，张大伟不想把张小峰也拉下水。
“老板，求求你，饶了他吧。我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他再也不会找我了。”一个女生哭着向中年男子求情。
杜仁礼一看，却是陈玲玲。
张大伟信上曾告诉张小峰，陈玲玲在玩具厂上班，二人离得虽然有些远，但每到休息日都会见面，二人两情相悦，只等过年时回老家定亲。
但看现在的情形，杜仁礼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陈玲玲被同学们称为“石桥一枝花”，美是自然的。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此时的陈玲玲完全脱去了在石桥一中时的青涩，身上一件米色的公主连衣裙，恰好衬托出她窈窕的身姿，白皙的肌肤如蜜一样泛出光泽。只是一张脸上满是泪水，双肩不停地抖动着。
“好，宝贝说饶了他就饶了他。”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把陈玲玲揽入怀中，“只是怎么感谢我呢？”
中年男子揽住陈玲玲的肩往外走，冲后面的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
“玲玲！”张大伟还想去追，被一个大汉抓起拖到了楼梯间。杜仁礼也被拖了过去。
楼梯间空无一人，除了清洁工，没有人会去，真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张大伟被扔到地上，壮汉上前就是一脚，只是脚还未挨着人，自己先嚎叫起来。
两个大汉没有把杜仁礼放在眼里，杜仁礼趁二人不备，一脚踢翻一个，张大伟见势，把另一人人打趴下，又拿起一边的笤帚在二人身上揍了一顿。杜仁礼也抽起一边的拖把在二人身上全身招呼了一遍！
“奶奶的，走！”张大伟打得解气，用抹布把二人的嘴堵上，反手关在了楼梯间的杂物房里，拉起杜仁礼从楼梯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的广场上，张大伟指着不远处一家有个花白老头标志的店，一改刚才的萧瑟，豪气冲天道：“走，大哥请你吃好吃的！”
二人进去，点了一份全家桶，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张大伟喝了口可乐，眼睛里忽然呛出泪花来。他低头擦过，过了半天才直起头，慢慢道：“我不怪玲玲，她哥开车撞了人，要赔五六万块钱，不然得去坐牢。我只存了不到一千块钱，帮不了她。那人给她出了钱，她跟了他。可我不甘心！今天本来我不想来这里的，可不知为何就到了这儿，看到了他们……”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张大伟说着说着泪水流了出来，“小峰，你说我们比别人差多少？我们出身农村，就不如人家吗？”
杜仁礼也不知说啥好。自古为了生计，穷人家卖儿鬻女的事层出不穷，杜府里许多仆人侍女不就是这样进的府吗？其中不乏聪明美丽的女子。陈玲玲为了家人，把自己的青春售卖，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我原想努力干活，存下钱后就能和玲玲结婚。谁知最后成了这样！早知道还不如和王小虎他们一起！一天要做十几个小时的工，皮革的气味让人闻得头晕，一个星期只能歇息半天。休息时没有工资，请假还要另外扣钱。我读不了书，只想着努力挣钱，再苦再累也算不了什么。魏士勇和王小虎他们受不了皮革难闻的味道，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我现在再这样干下去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张大伟完全没了信上的意气风发，低下头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小峰，不好意思，我说了这么多，都忘了问你。你咋来的？你也不上学了吗？”
杜仁礼道：“我接到你的信，也想出来见见世面，于是就来了。按照信上留的号码给你打了电话，那边却说有好几个大伟，我没办法，想着再去找你。”他没把刚来时的情况告诉张大伟。
“你一个人来的？”张大伟道，“我和魏士勇他们一块儿来的，来时车上碰到有人抢劫，要不是我们人多，带的钱肯定被抢了。你自己没出什么事吧？”
“我可能运气好。”杜仁礼一笔带过自己的情况，“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张大伟脸上重又泛起一股苦涩：“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回去问问能不能把这个月的工资给我结了。那边一个熟人也没有，我自己也呆不下去了。魏士勇跟我说他现在一个月能挣一千块呢，我准备找他去。”
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张大伟道：“小峰，你要是能读书还是读书吧。我们工厂里的中专生，不干什么活，每天坐办公室轻闲得很，却和我们拿的差不多。我这辈子是不成了。”
杜仁礼安慰他道：“大伟哥，人家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你别失去信心，说不一定将来有一天你就发财了。”
“好，哥记着你的话。”张大伟拍拍杜仁礼的肩，“我也想了，现在这样干活，就是不吃不喝，也挣不了多少，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技术。看起来比在家收入多，可到处受人白眼，住的地方又寒碜，吃饭也吃不惯。我不干了，重新找活儿。”
二人用过饭，张大伟要带杜仁礼回英力皮鞋厂。他既已打算辞职去投奔魏士勇，便准备回去收拾东西辞工。
杜仁礼本来怕路上遇到的劫匪会对张大伟造成危险，此时看张大伟已准备离开，便和他一起回了英力皮鞋厂。
那是一片新建的厂房，就建在野地里，不远处机器轰隆，还有几家厂房正在建设。
张大伟来了几个月，与这里的人混熟了，加上打工的人你来我往，流动性强，谁也没在意杜仁礼。
杜仁礼来到张大伟的宿舍，饶是他心理早有准备，当看到挨墙的上中下三层床铺，小小的一间房里住了近二十个人，而且都是大男人时，忍不住怔了怔。石桥一中的宿舍是上下两层大通铺，杜仁礼以为那已经是一个屋子容纳人的极限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他个子不高，尚且在铺位上直不了腰，真不知道张大伟和那些个子高些的人是怎么坚持的。
张大伟把他的包扔到中间的一个铺位上，道：“小峰，这个铺没人，你睡这儿，我就在下面。”张大伟在张小峰面前处处以大哥自居，他又是个热心肠，招呼同屋的几个室友道：“这是我兄弟，大家别欺负他。”
张大伟把杜仁礼安置好后，去找领工的班头说他要辞职，能不能把上个月带这个月的工资给他。得到的回答是不行，这个月如果他干不到月底，一分钱也拿不到。如果他干到月底，可以在下个月把工资给他。
张大伟无法，好在再有两天就是八月份了。他只需再干两天就可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