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唯一的食堂是三间平房，平房两端只有两个打饭口。学生们也不排队，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挤。个子大的占便宜，三两下就到了前面，个子小的在外面使劲儿往里挤。杜仁礼到时，看到徐丽君跑得快，已打好饭，端碗面条气喘吁吁地从里面挤出来。
张大伟个子高，拿着碗，径直走上前，把两侧个子矮的同学往旁边一挤，就到了前面。他扭头看到杜仁礼，便招呼道：“小峰，快把你的碗给我！”
杜仁礼忙把自己的碗递过去，又递上一斤饭票，不一会儿，张大伟端着两碗面条，面条上面还有两个馒头挤了出来。
张大伟三两下把面条吃完，咬了口馒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调料，撕开倒在自己的馒头上一半，把剩下的给杜仁礼。
杜仁礼依样倒到自己馒头上，咬了一口，咸咸的，有些辣味，便问：“这是什么？”
“方便面料啊。一毛钱一包。”张大伟嚼着馒头，“你咋了，连这也忘了？”
杜仁礼点点头，默默地吃饭。面条比姚春兰做得差远了，一点儿也不劲道，除了咸，没有别的味道。杜仁礼看张大伟好像没吃饱的样子，忽然想起来早上来时姚春兰塞给自己的东西，便回教室拿出来。
二人正在大口吃油饼鸡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哟，吃好吃的呢。”
是李大毛。可杜仁礼不认识，继续吃。
张大伟递给李大毛一个鸡蛋：“大毛，你也吃一个。”
李大毛推开，望着杜仁礼：“张小峰，前几天的事是我不小心，让你受了惊，可你现在好好的，也不缺啥是吧？过去就过去了，你为啥还在班里说什么你喜欢的人还没出现？你既然这样说，那还写什么恶心人的话？”
原来是为陈玲玲打抱不平来了。杜仁礼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哪儿的话。”
李大毛用手一推杜仁礼：“小子，你别装蒜啊。你不是说喜欢谁不会藏着掖着吗？现在又怂了？你还是不是男人？”
杜仁礼看着步步紧逼的李大毛，冷冷道：“我警告你，你要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哈……”李大毛不屑地看着矮自己一头的杜仁礼，“还威胁我呢。”
“唉，大毛，”张大伟忙拦住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这么多人，要是让老师知道了，又该罚我们站了。”
“去，谁怕老师啊？”李大毛瞅了一圈围在一边看热闹的同学，“谁要告状？谁！”
李大毛是石桥一中的一霸，他冷眼扫视一圈，众胆小的同学忙退到一边。李大毛得意地走上前，嚣张无比道：“张小峰，你记着，陈玲玲是我的人，你要是再打她的主意，说她的坏话，晚上放了学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洋洋得意地走了。一切事由张大伟引起，张大伟尴尬道：“小峰，你别害怕，我一会儿找大毛说说，他不会再找你的事。”
杜仁礼道：“大伟哥，你怕李大毛？”
张大伟小声道：“你不知道。他和外面不上学的人混在一起，招惹了他，他要是让那些人半路上拦住你，挨一顿打都没地方说去。他家里有些关系，学校里也不开除他，我们还是别惹他的好。”
杜仁礼点点头：“只要他不过分，我招惹他做什么。”
吃完饭，杜仁礼第一次刷了自己的饭缸，和张大伟道了别，走到初二一班。
班里的人三三两两，有的在聊天，有的趴在桌上睡觉，还有的人围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杜仁礼看一群女生围在徐丽君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在看什么书，走过去把饭缸放到抽屉里。一个女生看到他，也不让座：“张小峰，你先坐别的位置，我先坐你这儿一会。”
张小峰点点头，看徐丽君们看的正是早上被陈良宇抢的什么《一帘幽梦》，书页都翻得烂了，用胶带粘得满眼，众人却看得目不转睛。
他走到后面的位置上坐下，不一会儿，陈良宇走了进来。看到张小峰，陈良宇一愣又走了出去。
杜仁礼笑笑，十四五岁的人还是小孩子，通个风报个信就不敢见自己了。
到快上课时，陈良宇才走了进来。只是女生们还围着徐丽君在看那本《一帘幽梦》，陈良宇只好坐到了杜仁礼的旁边。
杜仁礼翻着手中的历史书看，只当没看见陈良宇。陈良宇拿出练习册，偷偷打量了杜仁礼半天，见没什么事，便做起题来。
忽听杜仁礼道：“李大毛给了你什么好处？”
“啊？”陈良宇抬起头，“李大毛？我不跟他玩。”
“可他跟我说你把咱们说的话都告诉给了他？”杜仁礼一边观察陈良宇的表情，一边漫不经心道。
“不，不是。”陈良宇有些结巴道，“他喜欢那陈玲玲，你不是也喜欢？咱们前后桌，他向我打听你的事儿……”
“如果他再问你，你告诉他，第一，我不喜欢陈玲玲，第二，请他离我远点儿。”
陈良宇看着比自己矮了小半头、以前老实巴交的张小峰，忽然变得双眼凌厉，竟比李大毛还让人心怯，忍不住点了点头。
下午依旧是四节课，前两节是历史和生物，后一节自由活动，最后一节是自习。晚上还有两节，也是自习。不过每节自习课都有眉目，语数外三科是必有的，老师会在自习堂上讲题或者答疑，其它的除了物理，很少有作业。
历史老师宋文才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戴着老花镜，中央的头发早就支援了边疆。杜仁礼本对历史课堂抱了很大的热情，结果听老师照本宣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扭头一看，除了前几排的同学有几个认真听讲的，大部分人都昏昏欲睡的样子，有的人干脆趴在了桌子上，明目张胆地睡觉。他的同桌徐丽君利用身材优势，桌上的课本堆得高高的，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历史书下不知压了本什么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李大毛坐在后面，抬头望天，不时瞟一眼旁边的陈玲玲，潇洒至极。陈玲玲低着头，并不看他。
宋文才讲的是宋朝的历史，他照书讲完，又让学生拿笔把重点划上，说是期末要考的重点，明年考高中也会考。下面的同学听到此，有人“嗤”了一声：“咱这学校，几个能考上一高？”
宋文才敲敲讲桌：“还没考就说泄气话，那咋能考上？照我说的，把这些背熟，肯定能考高分。”
下面的同学犹如烈日下晒蔫的禾苗，对老师的话并没什么反应。宋文才习以为常，讲完自己要讲的，便下来准备巡视一圈，去外面抽烟。副课嘛，平时不考试，中考时历史、地理、生物只抽一门考，学生们不重视，老师们也乐得清闲。
他将要走到杜仁礼这一排时，徐丽君浑身一激灵，拿历史书盖住下面的书，坐直了身子。
宋文才教了几十年书，什么把戏没见过，他敲敲桌子，正要批评徐丽君两句，杜仁礼站了起来：“老师，这本书只讲到明朝的历史，您那还有没关于后面历史的书？”
宋文才教了几十年书，第一次碰到一个主动学习，而且要学习初三历史的学生，激动得拿起老花镜，对杜仁礼看了又看。
杜仁礼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现在急需知道后面的历史，所以只好厚着脸皮任宋文才打量。
“张小峰？嗯，你现在学的都会了？”宋文才道。张小峰不是聪明娃，平时什么都中规中矩，成绩只是班里二十来名，不怪宋文才这么问。
杜仁礼点头。
“那，你知道《清明上河图》是谁画的吗？还有，画的是哪个地方的场景？”宋文才问。
“北宋张择端所作，画的是当时都城汴京城里的情景。”
宋文才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是谁说的？”
“唐太宗李世民。”
宋文才又问了两个问题，对杜仁礼而言简直太小儿科，他毕恭毕敬地答完，宋文才笑得脸都开了花。一个副课老师，能让学生喜爱至此，在宋文才几十年的教书生涯中，还是头一遭。他无比欣慰地点点头道：“下课你去我那儿，我那里有书。”
下了课，杜仁礼跟着宋文才去他的住处。石桥镇的老师，并没有单独的办公室，每人在后面的宿舍分了一间屋子，前面放办公桌，后面作卧室。有的还在过道里摆个炉子，兼厨房用。
宋文才并没有多少书，大多是这些年积攒的课本和教案，杜仁礼有些失望，拣了要用的历史书第五册和第六册，道了谢准备走。宋文才从书桌下的柜子里抽出两本书递给杜仁礼：“这是我以前进城买的，你看看得懂看不懂。”
杜仁礼接过，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国史大纲》，再次道谢。
回到教室，徐丽君看杜仁礼抱了几本书，羡慕道：“宋老师待你这么好，给你了什么书？让我看看。”
当看到是历史课本时，徐丽君没了兴趣，待她拿起《国史大纲》，见是竖排，又是繁体字，皱了皱眉：“你能看懂吗？”
杜仁礼不屑地撇了她一眼：“你小瞧人不是。”
徐丽君笑道：“你每次考试都没我考得好，用得着我小瞧你么。”
杜仁礼面无表情地看了徐丽君一眼，心道，在我面前得瑟，将来有你求我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