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住在一座山上。
此山本无名,书生将一块巨石立于山脚,写上“书山”二字,此山便有了名。
书山有路勤为径,上山的路,书生便管那叫“勤径”。
读书人做事,当然要和书本保持一致。
有了书山,怎可缺少学海,书山背后就是一片海。
书生找了块巨石,挪到海边,写上“学海”,学海也有了。
学海无涯苦作舟,书生还造了一叶扁舟,名曰“苦舟”。
书生行事,迂腐如斯。
书山是真的山,有树林,有花草,有飞禽走兽,唯独没有书。
书山没有书,因为全被书生读完了。
一个人把书读完了,岂不是很可笑?难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吗?
书生确实把山上的书读完了,他每得一本书,便乘苦舟出海,读完便丢入学海。但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反而记忆力并不是很好,甚至很不好。
书生认为,书卷常在,自己则会依赖书卷,今次记不住,下次再看再复习。
唯有将其丢掉,才会强迫自己今次非记住不可,因为没有下一次。
人的理想总是非常美好,但实现起来就不那么美好了,或者说,现实很残酷。
书生认真地、用心地看完书卷,全记住了,便把书卷丢掉,回来后便忘了一半,三天后必然全忘。
于是,需要有人偷偷将新书抄成数份,重复送给书生去读,直到书生将此书完全记住。
刘枫来到书山山顶的时候,便看到一红衣女子在院的树下抄书。
是抄书,从她的脑海里抄到书卷上,她早已将此书记入脑海里。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刘枫原以为书生这等巅峰人物,其居所纵不是黄金铸造,起码也是气派非凡。
但放眼看去,竟是金黄的茅草所盖的茅草屋,倒也真是“黄金屋”,也是名副其实的“穷书生”。
他把马栓在院外树下,整了整衣裳,正准备喊话。
“请进!”
一个冷淡的声音已传来。
很显然,红衣女子已经发现了他,但她手中笔未停,头都未抬一下。
刘枫走进院,沿着石路向女子走去,离丈余远,立定,静待。
女子衣着朴素,轻装披发,脖上一环银饰,面容精致,极为冷漠。
她写得很认真,黄昏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映在她白皙而冷漠的脸上,宛如照在雪山冰川之上。
刘枫看得有些发呆。
女子写了好一阵,夕阳已落,方才停笔,抬头。
刘枫拱手,道:“劳烦姑娘通报,风南山庄刘枫代庄主送信给书生。”
女子站起来,伸出手,道:“拿来。”
刘枫道:“你不是书生。”
女子道:“我不是。”
刘枫道:“劳烦姑娘通报,风南山庄刘枫代庄主送信给书生。”
女子依旧伸手,道:“拿来。”
刘枫沉默,不再说话,也没有去掏出书信。
女子脸上蒙上一层寒霜,道:“我便是公子的书童,拿来。”
刘枫依旧沉默,依旧没有动作。
女子轻抚衣袖,仿佛在自言自语,道:“我姓颜,书生叫我颜,江湖人叫我红颜。”
刘枫瞳孔骤然收缩,双腿一蹬,身形腾空暴退,退出足足有五丈远。
他神色惊恐,道:“毒红颜?!”
女子嘴角微翘,脸上冰雪消融。
刘枫却感觉内心无比寒冷,他很想再跑远一点,但是双腿已经麻木了。
江湖传闻,一见毒红颜,命立丧黄泉!
五年前,黑道最大势力十二连环坞派出一流高手三十名,顶尖高手八名,自备粮水,围剿毒红颜,结果二十三人死,八人重伤,三人武功尽废。
刘枫绝对不是她的对手,何况双腿已经失去知觉,想逃跑都做不到。
毒红颜慢慢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道:“拿来。”
刘枫无奈,抬起右手,似乎准备伸进衣服拿信件。
毒红颜蔑视般轻笑,除了书生,没有人可以拒绝她的要求。
突然,刘枫手腕一转,一眨眼便扣住了她的脉搏,只需微微一使内力,她这只手便废了。
“在下无意冒犯红颜姑娘,庄主要求,必须送给书生本人。”刘枫无奈地说道。
没有人愿意得罪毒红颜,刘枫也不例外。
毒红颜讥笑,道:“本姑娘的手,也是随随便便可以碰的?”
刘枫大惊,这一瞬间,右手竟变得乌黑,整只手臂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毒红颜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腕,道:“我不稀罕偷看,但你得罪我了,因为我不喜欢红颜这个名字,我现在叫颜。”
这是刘枫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刘枫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阳光耀眼,他一个激灵爬起来,手脚已经恢复正常,经脉运行畅通,身体完好无损,书信也还在怀里。
环顾四周,自己依旧在书山山顶的院子里,毒红颜依旧在树下抄写。
他定了定神,毒红颜果然厉害,不知该如何说动她,让自己见书生。
忽闻背后一阵风声,刘枫猛一回头,背后站着一名黄衣女子,离自己仅五尺近,细眉雪肤,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显得十分灵动。
好厉害的轻功,刘枫是轻功行家,但对方显然高出他不少。
毒红颜收起书卷,道:“公子呢?”
黄衣女子嬉笑着脸,并不回答,道:“姐姐又在欺负人。”
转而问刘枫:“你是谁?”
刘枫道:“风南山庄刘枫。”
黄衣女子再问:“来此何事?”
刘枫道:“送信”
黄衣女子嬉笑着伸出手,道:“信呢?”
刘枫拱手,道:“劳烦姑娘通报,风南山庄刘枫代庄主送信给书生。”
黄衣女子道:“我便是公子书童,拿书信来。”
刘枫沉默,有了前车之鉴,于是全神戒备。
毒红颜淡淡道:“我都拿不到,你就拿得到?”
黄衣女子嘻嘻一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刘枫摇头。
毒红颜淡淡道:“她叫如,唐门的人,我觉得你应该再躲远点。”
刘枫大惊,正要暴退,却见黄衣女子手臂微摆,便感觉自己脖子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全身已经麻木了。
唐如,唐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由唐老爷子亲自传授武学,十四岁那年,她在唐门同辈里已无敌手,十八岁时,连掌门唐简和十大长老都无法躲开她的暗器,二十岁偷偷溜出唐门,把江湖搅得鸡飞狗跳,武林盟主凌傲天亲上唐门拜访唐老爷子,唐门派了五次人,才把这位祖宗请回去。
刘枫当然躲不开她的暗器,脖子上扎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针,不止全身麻木,连说话都说不出。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张牙舞爪地走到跟前,准备伸手往怀里找书信。
毒红颜淡淡道:“人家说了,要亲自送给公子。”
唐如瞬间焉了,嘟起嘴巴,道:“我才不稀罕看呢!”
说完,黄影一闪,人已进了茅屋。
毒红颜再次坐下抄书。
留下刘枫像个木头人一般傻站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