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看习惯了，每一本书都在讲不同的知识，一翻开书，潜意识就告诉我，要好好学习里面的东西。”李彝说这话让彭懿感觉到了这小子的灵透，不错，书本是知识的源泉，刚接触书本的人，作为把崇尚知识刻在基因里的华夏民族，它写什么你觉得就是什么，哪怕它写鱼在天上飞鸟在水里游，你也会强迫自己去达成这样的认知！
只有当你积累到一定程度，思维成熟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才会思考，会反思，这书写得不对！这个观点不全面！应该是这样！应该还包含了这个那个！
所以古代就有哲人提出“尽信书不如无书！”
现代犯罪心理学研究告诉你“永远不能相信单向信息！”
放在当下，信息爆炸的社会里，你接到的第一手信息很有可能是伪信息，作为一个成熟理智的人，绝对不要也不必要一看到信息就开始跳脚骂娘或者夸赞连连！
成人方且容易被自己的盲目欺骗，遑论小孩子？
小孩子的世界观价值观历史观都是在后天环境里逐渐形成的，他需要时间需要磨练，所以开蒙的教育很重要，你必须交给他真正正确的公理和符合社会历史发展的公序良知！
这是每个人生而为人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但接下来，想要成为一个真正思想独立的人，你就要会思考，要会反思！
学习是一个自我的状态，直线往前走。
思考是一个本我的状态，逆向倒着来。
反思就是一个超我的状态，它需要站在局外，三百六十度环形看待自己！这是人类思想的最高境界！
并不是每个人的思考都能称之为反思，要达到反思的状态，有三个条件，一是你有足够的积累，已经形成一定的知识储备。二是对社会正常规则善与恶的划分有明确界定并内化成为自我的标准。三是你要能够用内化的标准来思考自己的作为，通过内心的挣扎来区分对与错！
让一个智人认错是很难的事情，但认错并鞭策自己去改正，才是人类社会进步最根本的源动力！
彭懿观察着李彝，这小子天资聪慧，又有独一无二的生长环境和学习环境，在彭懿不刻意地封闭下，很多人事小家伙也是大概清楚的，所以比一般小孩子成熟一些。
基于此，在心理生理极速变化的青春期，彭懿觉得有必要推动小家伙在内心成长上往前跨一跨！
人说内圣外王，一个人只有真正的内心强悍，才能做到万事不惧、滔天之浪不摧！虽然这其中要忍受的煎熬不知凡几，但就如同双手一般，只有磨出了厚厚的茧，才能握住锋利的刀剑！如同双脚一般，最后磨出厚厚的茧，才能攀登上陡峭的山巅！
就算是作为大神的儿子，彭懿又能护他几时？
历练一界，时限到了，自是要离开，谁又能在幻境中长长久久地活着？
父母赋予了他生命，培育他成长，接下来所有的波浪和坎坷，都必须自己去应对，谁有能靠得了谁？
虽然李彝在彭懿心里，如同小幼苗一般，还需要呵护，但历经千年，见惯了残酷，这么一点点压力又算什么？
所以彭懿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听着儿子的倾诉。
“我刚开始看的时候，是以一种学习的状态去看的，看他们怎么吃人，怎么剥皮，怎么敲髓……甚至没有害怕，有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的快感，就像觉得自己像是学到了好多了不得的东西！
可有一天，我在路上看到一只小狗，我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把它绑在炮烙上它会怎样？用什么方法可以一刀将它剥皮？如何用一条狗引出它的主人？～～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恐怖，那条狗居然吓得瑟瑟发抖，慢慢往后退。
我突然醒悟过来！我感到万分恐惧！
爸，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自己就是个魔鬼，我就跟《佞臣传》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样，我的心变黑了！低头看自己的手，我的手上就像淋漓着鲜血！
我怕，我怕我自己也成那样的人！”李彝抬头看向彭懿，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无意识地捶打床被。
从李彝的神态动作，彭懿能感受到儿子内心的恐惧和挣扎，但彭懿没有说什么，这是看这些书的人必须要经历的心理过程，知道鬼是什么样，了解鬼的弱点，你才能真正打败鬼！
虽然这其中你需要战胜自己的恐惧，战胜内心的痛苦，但真正守住了本心，立于泥泞而不沾尘埃，才能真正地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感受到儿子的虚弱和求助，彭懿把凳子往前拉了拉，正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地拍了拍李彝的背。
得到了来自父亲的支持和安慰，李彝慢慢平静下来“后来我拿出《良臣传》又看了一遍，再来看《佞臣传》，我突然发现实际上“良臣”与“佞臣”只有一线之隔，那些良臣，凭本心说，也有不少人是踏着成千上万的尸骨往上走的，甚至死在他们手上的人可能比死在佞臣手上的人还多！
那些佞臣，也有不少是被良臣逼到绝境，他们逼不得已，只能那么做，只能残害忠良，只能鱼肉百姓！就算他们明知自己只是良臣手里的刀，等料理完脏的烂的事情后，就被打入地狱，还要在书上留下千古骂名！可他们已经被逼上到了绝地，哪怕只是片刻的无谓的欢愉，也让他们如吸毒般上瘾！”
说了这么多，又是如此沉重的话题，从心里掏出最隐秘的东西，让李彝有点放空，停了好一会，才继续道“爸爸，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何为善？何为恶？善与恶如何区分？以为恶手段达善，是否为善？以为善手段达恶，是否为恶？
人心是什么？人心最恶可到何处？人心至善又为何？”
李彝用一种期待得到答案又好像不需要答案的眼神凝视着彭懿，不用言语，彭懿就能感受到儿子内心的疑问：爸爸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这些书？
这个问题李彝没问出口，彭懿也不会解答。
人，聪明人，一定要会自己思索，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要把自己放在单一的节点来看，把眼光放长远一些，想远一点，从人生历程来看事情，人会变得更成熟更厚重。
这个问题不用彭懿解答，等李彝有一天会思考人生意义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
本就没指望父亲给出答案，父亲也从来不会直接解答任何问题，他总是用一种间接的手段让你自己去悟去想，李彝早就习惯了！
“两本书一比照，我越看越毛骨悚然，好人坏人，我已经分不清了！翻开《良臣传》，满篇的忠孝仁义我看在眼里都是吃人！翻开《佞臣传》，通篇都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尸山血海，人彘史油，一幅幅面孔在我面前闪现！
所以我现在看着鸡肉都觉得那是人肉，看着鸡皮都觉得那是人皮！”转头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牛奶
“我想着它看着它，都觉得是人血！我刚刚躺在床上睡不着，老觉得一杯人血摆在我旁边，又想起来把它倒了万事皆空，又想练练自己的承受力，看看能不能喝下去，正纠结着，爸爸你就来了。”
看来儿子这段时间心理承受的煎熬不小啊，《佞臣传》对于人的冲击确实大，当把两本书结合在一起看，那冲击简直可以谁是三观再造！而且这两本书字数不少，文言文体式，《良臣传》都有八卷37册，《佞臣传》有十卷62册，看，历史上总是佞臣多于良臣！
良臣难得，正如上文所属，华夏古代哲学观点是内圣外王，良臣的标准已经偏于圣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不可否认，确实也有一些良臣是真的圣贤，但站在现代的阶级立场和政治立场上看，没有几个人能洗清身上的血污，所以说历史是有局限性的，看待一个人一件事不能单独地抛开背景去看。
李彝受现代教育影响，形成的是现代史观，小孩子，思维还不成熟，难免走入死胡同，等他慢慢大了，对这两套书，肯定又会有不同想法。
不过这些彭懿是不会去点拨的，一些东西，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推一推是很有必要的，但更多地，需要历练和积累的东西就必须自己慢慢来，量变太快了，对于质变没什么好处！
作为一个历史亲历者，在彭懿看来，这本书的描写不过是真正历史的一粟！
活了一千多年的彭懿，见识过太多魑魅魍魉，见识过太多吃人与被吃，也看过太多险恶到极致的人心！
历史是残酷的，现在一大批网络小说盛行，穿越重生不一而足，在那些作者笔下，回到古代不是王妃就是皇子，所有的生活描写没有人世的疾苦，有的只是古典的享受和高雅的情趣。
制作中心在剧本搜集这一块的部门触角还是比较灵敏的，紧跟时代风潮，把几本故事性不错的小说找了来，打算让领导把把关，看看是否有投资的可能性。
随意翻看过一本，彭懿真的是无语了，可能是新华夏的大神袁老贡献太大，让大家撑着了，一群小孩子闲得发慌，居然唱起了旧社会的赞歌！
反正最后制作中心一部小说都没投拍，虽然后来影视界掀起了一波网络小说翻拍狂潮，捧红了一大波演员，也让一大批公司和某些人赚得盆满钵满，但彭懿不后悔！
制作中心挂着这个牌子，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要承担向社会向公众传播正确历史观正确价值观的责任，不符合历史的热潮终究会过去，但优秀的文化优秀的作品会在时代留下印记，制作中心应该做的，也必须做的，正是这些会留下印记的经典作品！
～～～
那一晚在李彝的房里两父子到底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李彝慢慢调整，半个月后逐渐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状态。
也更加崇拜敬重自己的父亲，遇事更愿意找父亲沟通交流，处事比同龄人沉着稳重，这些是一家人肉眼可见的变化，何佳对此更是醋意满满却又甜蜜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