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陌
远在他乡的秋天总是冷的格外的快。
记忆似乎都还停留在前几天的酷暑之中，萧瑟的寒风却已经开始让人们捂紧了冬衣。
建康的气候总是如此的反复无常，对于常年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自然已经习以为常，加件外套，喝口热茶，随口骂上一句，一季便也就过去。但是对于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大一新生来说，日子却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宁大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大学，部分理科专业在全国也是名列前茅的。你要是这几个专业里出来的学生，走路的时候身边都带着自豪的微风。
可事实上，现在的很多大学生并没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
至少对于陌来说是这样的。
他才大一，一边做着实验室的义务劳动，一边去食堂打着零工。倒不是他多缺钱，而是因为不习惯让老妈独自支撑着这个家而已。
整个大一，在别人下完课匆匆奔向宿舍、吧、教室、旅馆之际，陌只能孤独的在化学实验室过柱子，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周末。
他也不是太讨厌这种生活，本来就是一个不太会主动交际的人，相比于班里面和一群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聊天，每天面对着这些渐渐熟悉起来的化学试剂倒是有趣多了。
班里人都叫他老陌，不是因为亲切，而是他的姓大部分人都读不出来而已。他跟老妈姓乜（i第四声），本来全名该是乜陌陌，但是在陌强烈的要求下，身边的人都不会叫他全名，对外介绍的时候也只是介绍乜陌。
大一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实验室度过的，有时师兄师姐们看他“太闲”，会临时派给他一些其他任务，让还在校园里不经世事陌提前体会到了社畜的快乐。
实验室就在楼，由于是新校区，大部分楼都是刚刚盖好没多久，外观上看起来就像是摘了假发的校长脑袋一般光鲜亮丽，只是旁边还有许多未竣工的半成品大楼显得有些煞风景。
这里人少，但并不安静。光陌身边就有5、6个机器或加热或搅拌着，那是他花了大半天时间搭建实验器材王国，作为国王的学长们出去视察工作去了，留下陌给他们“照看”这危险的江山。
另外，本来应该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的大一“实习生”一块照看实验室，但是由于最近学校出了一些事情，这些实习生都去帮忙站场子去了。
何为站场子？其实也就是凑热闹。
宁大新校区坐落于建康郊区，旁边很有几个不怎么安分的村子，平时在与学校的接触中，没少和学生们结梁子，今天你偷我点东西，明天我找个人给你揍一顿狠的，都是常有的事。虽然一直摩擦不断，但是好歹都没有闹得太大。
可是最近情况有了些变化。
学校食工院的一哥们女朋友在村子里被几个混混给强奸了，警察来了却没有找到犯人，村子里的人都整齐划一的否认听到过这个女生呼救，急的那被强奸的女生差点自杀。但是没办法，没有证据警察也不能抓人不是，事情就这样一直僵到了现在。
可你警察是没办法，人家男朋友头上可是绿着呢。怒火中烧中的他集结了一票的兄弟，准备找出那几个混混干他一次狠的，虽然他们也不确定犯人具体是谁。
就这样，几个人年轻人猛灌了几瓶白酒，趁着夜色和酒劲，拿着工地上捡来的钢管、废料，找到了经常在吧出没的几个混混，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
这下事情可就闹大发了。
几个混混眼看打不过，立刻开始叫人，扬言要让学生们今天血溅当场。而那边打人的学生更不讲理，一边砸东西一边打电话叫上系里的兄弟姐妹一起来逍遥快活。
双方关系本来就紧张，经过这一闹，矛盾算是彻底激化了。
两拨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一边是拿着锄头菜刀手电筒的村民，一边是操着木棒长刀台灯座的学生。
由于两边人都不想让学校方面知道，所以都很有默契的避开了学校大门，来到了学校边缘还在建设中的化工楼边上。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血拼了。
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所谓传统不能丢，本地打架前有规矩，打之前怎么能不&b&b两句呢？
于是乎，整个实验楼里不多的学生便成了这场乐子的主要观众，看着两拨人隔着条土路互相骂娘。
村民还好，骂的基本上都是方言，一句听不懂。学生那边就可乐了，全国各地的脏话此起彼伏，各种语调各种段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联欢晚会上说相声的。
“俺兄弟被绿揍是俺被绿，干他滴！”
“咱把那球混子捉回宿舍慢慢审，额有蜡烛！”
“大家不要怕！他们伤了自己掏钱，我们伤了学校赔！”
就这样，两边人都在听不懂对方说什么的情况下骂的面红耳赤，场面显得十分热烈。
倒是不担心他们真打起来，一般这个时候早就有人去叫老师或者保安了，很快应该就会有人出面调停，根本打不起来。但是后来事实证明，当保安队长知道这个事后，带着大批老师过来救场的时候，贴吧里的人都开始商量下次约架时间了。
正当大家都&b&b得热火朝天之时，一个学生突然从人群中跳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个绿色的啤酒瓶，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晃眼。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踉踉跄跄的冲到土路的另一边，直直的把啤酒瓶扣碎在了一个正在叫嚷的混混头上。
这一下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以前这样的大场面倒也发生过，但也就是互相对峙的局面，很少有这样不守规矩直接动手上的，一般看局面就要失控，自然会有保安和老师出面遣散大家。
老师怎么还不来啊……很多人都在想。
秋风一吹，部分人的头脑似乎恢复了冷静，但部分人却开始怒火中烧。
刚才砸人的学生正是那个女朋友被强奸的食工哥们，他潇洒地砸完人后一脸的难受，仿佛刚刚被砸的人是他。他捂住肚子，似乎在强忍肚内的翻腾，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张开大嘴，酣畅淋漓地吐了那个混混一脸。那个可怜混混就这样头上的混着鲜血和呕吐物，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村民那边的人群开始涌动，怒火正在渐渐蔓延。几把明晃晃的砍刀在村民那边举了起来，带这玩意出门却不一开始就亮相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吓唬人的。
有人是真的想对学生下手！
“这两傻，就会凑这种热闹。”本来就在二楼看戏的陌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本来谁带刀，谁被砍对于在实验室里的他来说都不过是过柱子时的插曲而已，反正已经帮通知过老师了，自己一个大一的，自然帮不上什么其他忙，但是偏偏他在人群里面看到了老田和妖爷。
作为室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两人算是他不多的朋友之二，平时关系还不错。如今两人一脸兴奋地躲在人群之中，一个手里握着凳子腿一个手里握着根黄瓜……估计是刚刚从食堂过来的。
学生中似乎已经有人出面做了调停的角色，他张着双手走到土路中间，想让双方冷静。
而此时，土路那边倒地的混混终于在同伴的帮助下爬了起来，他一把推开了同伴，夺过了同伴手里的木棍，也没管站在路当中的学生是谁，直接就是一棍，照着脑门就敲了下去，半臂长的棍子，咔嚓一声竟然被生生敲断。
调停的学生一愣，血还没流下来，但人却已经慢慢倒了下去。
人群中那几张遮不住的扭曲面孔，再也不用掩饰了。
身边的村民有叫好的，也有上去劝阻的，学生们也分开两波，一波冲上去就要干，一波则拼命拦住愤怒的人群。
就在这混乱的场面之下，谁都没注意到化工楼这边传来了几声玻璃破碎的声音。
有人鬼鬼祟祟的跑到了实验楼外的背风区，手里捧着一箱棕色试剂瓶。他带着厚厚的实验室口罩，站在墙角，静静地观察着处于下风口的人群动向。
最开始，大家还互相骂骂咧咧的大口喘着粗气，没有注意到空气中慢慢弥漫的怪异气味，但是渐渐的，最外围的人群中发生了异动，有的人开始捂住口鼻，有的人在大声的呼喊着什么。不一会，这种躁动就扩散到了全场，大家面面相觑，不安的情绪不断的被扩大。
“凶手”手中不停，将剩下的试剂全部砸在了上风口，又在人群注意到他之前，麻溜地撤回了实验室。
就这上楼的档口，下面的人已经开始站不住了，什么村民学生，什么院系之耻通通管不了了，都捂着口鼻大骂，迅速做鸟兽散。
陌没有看到老田他们，不过想来也应该无事了，毕竟保安队和老师也赶来了。
“希望事没有闹大……”他摘下口罩，默默地想着。
梦若有序，岂非一生？
“那箱浓氨水你真的是不心打碎的？”老板手指敲着桌面，略显严肃的扶了扶镜框，尽显长者威严。
“嗯，原来是师哥让配的，搬的时候不心就撒了。”陌大大方方地说着早就编好了的谎话。
这事由于有学生受伤，所以引起了校领导的高度重视，不仅闹事的那几位被直接开除了，就连几位保安都受到了牵连。而自己砸了大半箱浓氨水的事自然也是不可能隐瞒的，但是本着“反正没人看到，你们不能拿我怎样”的想法，陌坚持说自己是不心路过，不心打碎的一整箱氨水。
钱反正已经赔了，你们还要怎样？
“那我还有个问题要问问你。”老板突然笑了，这让本来不怎么紧张的陌有些不安。“你打碎浓氨水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烧碱？我拿试纸去测了测，都超过1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姜还是老的辣啊！这导师平时好像不咋管事，这一到这种时候怎么心这么细？
烧碱是陌担心浓氨水在秋天挥发得太慢，额外加的，本来不和氨水反应，但是其水解会放出大量热量，加速氨气释放。
陌的头上冒出了细汗，低头不语，老板笑得更欢了。“知道为什么罚你钱不？”
“不是因为我打碎了那箱氨水吗？”老板让他象征性的赔了点钱，说是做给学校看看。
“那点氨水算得了什么？我是让你长点记性，你说你烧碱就这样扔外头了，不处理掉，要是让别人不心沾到烧伤了怎么办？”
“我……”这点他确实没想到，但是他也实在有点跟不上老板的思路，看这意思他反而更在意自己没有处理好善后工作？“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我带点硼酸一块去……”
“那就好，行了，没事了。”老板挥挥手，示意陌可以走了，看样子这事算是过去了。
陌点点头，刚转身想走，听到老板似乎无意地调侃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大大方方承认，没准还能成为学校里的英雄。”
“那不就是村民的仇人了？”陌快速地低了低头，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但狗血的剧情却还在上演。
不知是因为求复合失败，还是本性如此，村里的某个混混口不择言地说出当时“强奸”案的实情。
当时那个女生和混混本来就是在偷情，回去之后不知道怎么的被男朋友知道了，不得已只好说自己被强奸了，也正因此，村子里的人根本没有听见她的求救。
然而这真相来的如此突然，让还处在气头上的学生们集体懵逼。
在澡堂里听到这个消息的老田和妖爷差点没把水龙头给拧掉下来，一想到自己还傻不拉几地去给这女的站过场子就恨得牙痒痒，对于那个女生的脚踏两只船的行为予以了痛斥，并对被带绿帽的食工兄弟表示了关切地慰问与同情。不过，当他们幸灾乐祸地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发现这兄弟电话已经是空号了。
“老陌你丫真是狗屎运救了一波人啊，你知道最近院里的人都怎么叫你吗？”老田一边把冷水浇到陌身上，一边眉飞色舞地对陌说道。
没等陌回答，妖爷接着话茬：“我听到了，食工那边有女生管老陌叫氨王子。”
“我曹……”真该让食工那帮家伙杀个头破血流的。
“你现在可算是名人了，这几天，我去，老陌你这背怎么……”老田突然叫出声来，然后又赶紧捂住嘴，怕别的人注意到这边。
陌的背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左肩一直到右腰的位置，斜贯整个背部，只有脊椎的地方刀痕较浅。
妖爷在陌身边，此时看到他的背后，眉头也深深皱起。
陌混不在意地把毛巾搭在背上：“时候被绑架过一次，人贩子砍的。”他之前一直没和老田他们来澡堂也是这个原因，不过既然现在比较熟了，想来也没有必要这么在意这些了。
老田似乎有些被吓到：“我靠，你们那边拐孩的人贩子这么狂？”
“我家有个叔是专门做这些除疤的，我让他给你想想办法吧。”妖爷说道。
“这玩意都快不叫疤了，消不了的，而且除了你们两一般也没谁会看我背，别麻烦了。”陌笑笑摆摆手，准备起身。
擦干身子的时候，他的手又不经意的触碰到了曾经的伤疤，澡堂里蒸汽升腾，原本斑驳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陌想起了前段时间消失的那个女孩。
“我要走了。”
“我可能还会回来，你会等我的对吗？”
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那个声音没有等到任何人的回应。
一声叹息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真言”没有再出现，已经半个多月了。
这个只会在他梦中出现的女孩，自从绑架事件之后，便一直在梦中陪伴着自己。
“你现在很痛苦对吗？”第一次出现的真言说着陌难以理解的话，那时陌自己也只是一个男孩，重伤之后的他还以为眼前这个女孩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
可很快他便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自己仍然会做梦，但是身边却莫名其妙的多出了这样一个不比自己高出多少，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她沉默寡言，几乎不会对陌梦中的任何事物发表看法，她更像是个监视者，冷冷地看着陌所梦到的一切。
梦中的陌无法和她交流，但是女孩有时却会主动和他说话，但也都是些没头没尾问句，让人无法回答，以至于陌除了知道她叫“真言”之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这样的情况已经延续了十几年，陌早已习惯做梦时有真言在身边的日子
时间的连续性和记忆的碎片化是判断梦境和现实最直接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