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贺当先反应过来，赶忙将怀中的柳曲往她娘怀里移送，起身去扶堂下的小女儿。
“快起来。”
他本来不必亲自下去扶的，只是震惊下却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动作，也许是内心深处对亡妻留有几分愧疚，他甚至怀疑这个生硬却礼仪十足的一跪根本不是出自自己的女儿。
地上的人才被扶起的手不动声色的抽出，再次垂下头，双手撑地道：“鸢儿不孝，累爹爹千里迢迢赶回来。”
“爹爹怎么会怪鸢儿，来，快起来。”柳贺心中生出丝丝疼爱，望着面前瘦弱的女娃，欣慰一笑。
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却听闻夫人说这孩子疯病发作，偷食了府里药房的药材，甚至装死惊吓府里上下，心中怎会不气？可如今……他凝视着面前的稚女，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这般的乖巧伶俐，这般的懂事识体，哪里有半点疯癫摸样。
莫不是她娘亲天上有灵，让这孩子终于恢复了神智？
云碧澜几时见过柳贺如此对待柳鸢，她低咳了一声，推了推怀里的柳曲。
柳曲年方十岁，比起尚才七岁的柳鸢，她自然已经懂事，也更懂得察言观色，刚才被爹爹这一送，心里早已存了几分不甘心，如今接到母亲的讯号，她自然明白了，脚步一动，再次扑到柳贺的怀里：“爹爹，去年爹爹答应过曲儿，说过回来会听曲儿弹琴。”
柳贺接过扑到怀中的二女儿，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抱起她道：“好，好，等用过午膳，爹爹就陪曲儿合奏一曲如何？”
“爹爹，不如您弹琴，曲儿跳舞给您看？”
“好！不错，那，鸢儿可有学会了什么？”忽然，他将目光转向刚起身站到一边的柳池。
柳池一愣，心道，这个时代难不成七岁便要精通琴棋书画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取悦别人呢？于是抬眸，冷然道：“爹爹，鸢儿什么都不会。”
云碧澜听闻笑了，柳曲也笑了，只有柳贺摇摇头：“身为柳家的女儿，鸢儿今日起，需得勤加练习才好。”
勤加练习？琴棋书画？不如让她打扫祠堂，打扫院落吧。
以往的柳鸢不就是勤加练习打扫的吗？
只是这话在心里，并未表露出来。
柳池抬起头，微微勾唇，“鸢儿知道了。”
话刚说完，柳曲显然不乐意柳贺将目光都放在这个痴傻妹妹身上，不由嘟起嘴不满道：“爹爹，曲儿饿了。”
“好好好，我们这就去用膳。”柳贺连连答应，抱着怀中女儿走出客厅，临出门前，他转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柳池，目光怪异。
先不说鸢儿原本有些痴傻，在他印象中她向来是一个胆怯的孩子，从来也不敢直视他，今日的落落大方之态，实在让他觉得奇怪，只是，若她能一改胆小的性子，倒是更具了将军稚女的风范了。
回头对着一同出门的云碧澜吩咐道：“我见鸢儿衣服并不合身，不知现在的裁衣师傅是如何量测的。云儿，明儿府里的裁衣需要换一个了。”
“是，老爷。”云碧澜应的乖巧。
柳池冷笑，记忆力柳鸢似乎并没添置过什么新衣，如今身上这件还是府里的下人出府临时购来的，柳鸢身体瘦小，一般孩子七岁时所穿的衣服到她身上自然是不合身了。
柳贺在府里待了足足半个月之久，柳池便是好吃好喝的被伺候了半月。
原本瘦弱的小身板瞧着也不那么干瘪了，手臂也似粗了几许，一张瘦黄的小脸如今更是白白嫩嫩，红扑扑的十足一副小美人坯子。
柳贺没说什么，倒是云碧澜常在饭桌上念叨，：“鸢儿这孩子由来挑食，这些时日见着爹了，胃口倒是好了不少，瞧瞧以前瘦的，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个二娘虐待她了。”
柳池也不反驳，云碧澜在饭桌上挟给她的菜，她倒也吃下去了。
她确实会为了柳鸢不平，只是这个女人如果不来招惹她，她也不会自寻麻烦。
这次重生等于白捡了一条命，她柳池也不是喜欢瞎折腾的人，如果能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再好不过了。
云碧澜在柳鸢亲娘死后，能作为柳贺唯一的夫人，确实是能耐非常，单看她如今对柳池无微不至的摸样，任谁能瞧得出她是那个让七岁的娃娃小小的身子每天擦祠堂，扫院子的二娘。
这幅装模作样的本事，倒真不是谁都能做的如此得心应手的。
柳贺曾说要柳鸢学习些女子该学的技艺，云碧澜倒是记在心上了。
正是清晨，细细的太阳透过半开的窗照进屋里，氤氲的雾气丝丝缕缕飘进来，带着微微的寒意。
柳池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冷眼瞧着前面的老妇人仔仔细细的绣着一朵牡丹。
她的跟前也放置着一架刺绣的补子。
老妇瞧她不动，柔声道：“三小姐，这刺绣刚学时确实有些枯燥乏味，只是身为女儿家，若是不会刺绣，往后可要遭夫家笑话的，老奴先给小姐示范拿针的手法，今日咱们就先认识几种绣针的种类……”
“我不学。”
老妇正说的兴起，忽然椅子上的女童冷冷出声，吓了她一大跳。
“三小姐，你这……”
“回去，我不学。”柳池跳下椅子，如今她的力气不必最初棺材里刚爬出来的时候，至少七岁女童能做到的事她都做得到，并且，她会做的更好。
她确实要为了生存在这个世界，学习一些技术，但是，不是这些。
老妇状似为难，踌躇开口道：“可是将军夫人……”
“嬷嬷难道是想让本小姐喊人请你出去？”
“这……”
懒得听她啰嗦，柳池干干脆脆的将面前的补子一脚踢翻，终于，那老妇不敢再反驳半句，俯身出去了。
待老妇出门后，柳池围着地上的刺绣架台转了一圈，银针闪着冷光静静摆在绣巾之上，她沉思了片刻，附身两指捻起其中一根细针朝桌上掷去。
“呲”银针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稳稳钉在桌面上，一抹笑容浮上白皙的脸上，她满意的上前两步想要伸手去拔，却再手还未触及时，“叮”一声，针倒了。
柳池面色一僵，抬起手掌。
这只白嫩，且小的让人无法容忍的手……
以往出手便能置人于死地的堂堂“破冰”行动组队长，如今竟沦落到连一根针都无法刺进木内半分。
半响，她放下手，走出房门，朝后院花园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