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雏凤清于老凤声（上）
约莫是行了半天的路程，朱垂文终于是到了天姥山下。他将马随意地栓在一旁的树上，准备徒步往山上走去。
“伙子，这么好的马，如此丢在路旁，就不怕被人给偷喽？”
一个老乞丐正躺在草地上嗮太阳，见朱垂文如此行径，忍不住问道。
朱垂文看着这个一脸悠闲自得的老乞丐，不由得想起了从前在九幽谷中扮作乞丐来戏耍自己的青年，嘴角也泛起了几分笑意。
虽然他们现在仍是师兄弟，关系也是更甚于从前，但在朱垂文的心中，却仍是向往着当初乞丐模样的他，反倒是有点不敢想象那个即将要坐上龙椅的九五之尊的形象了。
这也是他为何不想参加熊心登基大典的原因了。
“老人家，这马价值千金，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但在下本就不善御马，它能带我到此已是仁至义尽了，若是您喜欢，那在下便将其赠与您。”
“哦？”
听了朱垂文的话，老乞丐翻身而起，只一瞬间便闪身至那马的面前。
他稍稍睁开眼睛，用一双浑浊的眸子注视着面前这价值千金却被主人随意送出的马儿，轻叹了一声：
“马儿啊马儿，既然你遇人不淑，那便跟老头子走吧。老头子至少还能为你寻上一位好主子。”
“前辈。”
就在老乞丐准备离开时，朱垂文突然唤道。
“怎么，你子后悔了？”
老乞丐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说道。
“大丈夫言出必行，岂有后悔二字？晚辈只是想问前辈一句话。”
老乞丐转过头来，注视着这个一举一动都令人称奇的青年：
“什么话？”
“前辈焉知晚辈不是好主子？”
朱垂文笑意玩味。
老乞丐翻身上马，只不过是到骑在马背上，冲着朱垂文咧嘴一笑：
“呵呵呵，得了吧，你若是个好主子，又怎会弃这骏马良驹如敝履，甚至随手便将它送于我这老叫花呢？
再说了，你自己也是有主子的，让老叫花猜猜，是越帝还是吴帝？”
朱垂文笑而不语，老乞丐又接着说道：
“呀，伙子，老叫花可得劝你一句，做奴才的可不能有那反骨，否则你的结局可不会太好。”
许是老乞丐言语中的那份语重心长很有感染力，朱垂文竟然真的摸了摸自己的脑后，甚至把头转过来给老乞丐看了一眼，然后说道：
“前辈，你看晚辈的脑后什么都没有吧。”
老乞丐估计是觉得这子太无聊了，索性侧卧在马背上，从腰间掏出了个葫芦，美美地喝上一口。
朱垂文走到马头前，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它的鬃毛，柔声说道：
“非是我不识你的才能，只是觉得你在我身边必然不会尽情驰骋，若你心怀广阔天地，我就在此祝你有朝一日能踏遍九州。”
马儿打了个响鼻，亲昵地蹭了蹭朱垂文的脸庞。老乞丐也睁开了眼睛好好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老前辈，晚辈便先告辞了。”
“这个时候，山上的那些好看玩意儿可都没了，你现在还去做什么？”
朱垂文向老乞丐一抱拳，正要离去，却又听见老乞丐有气无力地说着。
“父母葬在山上，晚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是要祭拜一番的。”
“这山上埋着的可都是些孤魂野鬼，像你这般的富家少爷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子嗣。别拿老叫花子开玩笑，不然别说你只送了我一匹马，就是送了我一箱金子，我也要给你些颜色看看！”
老乞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朱垂文只觉得周身的空气中飘荡着些许杀意，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罗，只有他言语中再有半分对这山上英灵的不敬之意。
这张大便会毫不犹豫地收紧，将自己扼杀在其中。
“这人莫不是与凤翔军有旧？”
朱垂文在心中盘算着，却又听到那老乞丐的怒斥：
“子，从哪来的便回哪儿去，可别给你自己找不自在。”
“呵呵，孤魂野鬼？我看不是吧。据我所知，在这座山上睡下的，可是当年南越的第一铁骑——凤翔军啊。
这些忠骨英魂，如今被前辈您说成了孤魂野鬼。难道前辈半夜就不怕这些人半夜来找您喝茶聊天么？”
老乞丐面色大变，他从马背上猛然一跃到旁边大树的枝头，满脸提防之色的盯着朱垂文，似乎有些焦虑地说道
“子，你到底是何人，若你今日不说个明白，老夫便让你横着回去。”
朱垂文大手一翻，一块儿凤首玉佩瞬间出现在他手上，玉佩上还写有一个林字。
这一块儿便是林三斗的遗物，属于他作为凤翔铁骑一员的证明。
老乞丐看着那玉佩，竟然大惊失色，他双手颤抖，想要去摸摸那块儿玉佩，却在犹豫再三之后收回了手臂。
“老林老林他还好么？”
朱垂文神情黯然，沉声道：
“三斗叔和种业叔在五年前就已经在和昊鹰卫的缠斗中战死了，不过，他们的骨灰并不在这里。”
“死死了？”
老乞丐低头沉吟，那双浑浊的眸子被一层更加浑浊的雾气笼罩，好像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似得。
朱垂文想起了那个叔叔，那个浑身是伤，但将凤翔军旗护得严严实实的叔叔，那个眉飞色舞给自己讲以前凤翔军骁勇善战的叔叔，那个早知自己即将殒命，却仍是豪迈无比的叔叔。
不觉间，他似乎挺起了胸膛，神情也由哀伤变得有些骄傲和自豪。他抬头看着这南越的天空，不知道是对老乞丐还是别的什么人朗声说道：
“三斗叔跟我说过凤翔军不需要那所谓的埋骨之处，这九州到处都能成为他们的埋骨之所。因为，只要他们倒下的地方，便是那处处青山。”
“老林，你嘴里能说出这些玩意儿？肯定又是从种业那腐儒嘴里听到的吧。
当初，我以为只要苟活下来，哪怕是拼上性命也能为将军报仇。可是不知怎么的，我这越是苟且偷生，就越是不想死了。
这么多年，别说给将军报仇了，就连见魏铁鹰一面，我都不敢。你说，我是不是给咱给你们凤翔铁骑丢人了？
我以为你们也会跟我一样，我以为有生之年，还能再和你们见一面。
哈哈哈”
老乞丐低着头，掩面大笑，那笑声中尽是悲戚之意。他朝着天姥山跪了下来：
“我不配和你们见面，我不配呀。”
山风送来了几片枯萎的叶子，轻轻地落在老乞丐那乱糟糟的头发上，像是久未见面的兄弟，在这悲凉失意的冬日，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