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西楚使团(二)
当下纵然已经是深秋时节,眼前这座有着东南锦绣之称的越国御花园却丝毫没有给人萧索肃杀之感,这里的草木长势旺盛,正是一片兴兴向荣的景象。
越帝勾陈坐在亭子里赏花观景好不自在,他的身边跟着那位年轻的宦官扬采和一位士子模样的年轻人。越帝细细地抿了一口茶盏中的香茗对身旁的年轻士子说道:
“德容,你可知道荀濂此人?”
这年轻的士子姓羊名既字德容,是这越国四大世家文,易,羊,陈中羊家的青年才俊,年少时曾就读于天问学宫,因为先皇殡天的关系被家族召回并被勾陈委以重任,然后一路平步青云,现如今官至少宰,乃越国三大少宰之首,协助太宰易言监察百官。
这羊既面容清秀,眉目狭长,丝毫没有年少得志的傲然姿态,很是谦逊的低着头说道:
“回禀陛下,臣当初在问天学宫求学时曾有幸得荀先生指点过一些儒家经义,臣至今每每想来仍是觉得受益匪浅。”
“呵呵呵,德容,朕之前就跟你说过,私底下无需如此客套,你这么拘谨是何道理,莫非你忘了之前当过朕那一段时间伴读的情分?还是朕的话不管用了?”
勾陈轻轻地拍了拍羊既的肩膀,微笑着说。
羊既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在天姥山之乱后做过勾陈一段时间的伴读,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位笑容温和陛下的脾气秉性,他总是觉得陛下哪都好,就是没有皇帝架子,跟臣子打成一片是好事啊,但一个帝王没有威严又怎么能行。所以啊,羊既也不管陛下说了啥,就是要装起一副臣子的谦卑样子,怎么着也得把陛下这“平易近人”的性子给改掉。
“那这荀老夫子也应当可以说是你的老师了吧。”
“那是自然,只是老师一向不慕名利,无心为官,陛下忽然提起他是为何啊?”
勾陈用手掌拍了拍栏杆,轻叹了一口气道:
“荀先生不日就要来着会稽了,还是以西楚使团正使的身份来征缴岁币。”
羊既那狭长的双眼眯了起来,手指则在栏杆上有节奏地不停敲击着,自己一向不涉官场的老师为何会突然前来,真的只是纯粹来征缴那些所谓的岁币,还是另有深意,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就是来者必然不善啊。
“德容,德容。”
勾陈的呼喊打断了羊既的沉思,他颇为尴尬地望向勾陈似乎是很不好意思自己刚刚的走神。勾陈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荀先生既然是你的老师,那这迎接的事就交给你了。也让先生看看我大越的尊儒之风。”
勾陈意味深长地看着羊既,羊既自然明白勾陈的意思,他躬身拱手后便退了下去。
“老师,希望你别有什么其他的意图才是。”
人烟稀少古道,深入骨髓西风和十几匹算不上瘦的老马,这就是被誉为九国国力前三甲的西楚使团的全部配置了,荀濂这一行人就这么孤独地行走在前往南越都城会稽的路上。
羊既在心中暗自叹道。
“先生,咱干嘛闲着没事儿接这趟苦差啊。”
马车里,荀濂正在听一位书童模样的少年发牢骚,这少年一脸的不情愿,不停地埋怨着自己家这位清高的没有半点儿烟火气的先生。
荀濂也被自己这位长不大的书童给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提起折扇抬手就要打,最终还是没舍得放下还是轻轻地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他一副要传道授业的模样,对着书童说道:
“艾,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先生所读之书又何止万卷,但所行之路却不过几千里耳。既然当世皆称我为大儒,若是不做一些大儒该做的事,岂不是有愧于世人?”
名叫艾的书童,嘴巴撅的老高,他冲着荀濂吐了吐舌头道:
“那别人还都说您荀先生不慕名利,高洁如那池中白莲。照我看,先生您可是最爱面子,世俗似泥里脆藕。不害臊。”
这番话可把荀濂给气坏了,老夫子就要开口大骂却又在心里细细地品味了一下这书童的话语,觉得这孩子倒是有些文采。他捋了捋自己的白须,欣然笑道:
“吾愿为万人师,不愿做帝王师,吾愿写万字书,只歌生民疾苦,不愿作一字文,仅赞帝王功勋。”
“先生莫不是又魔怔了?”
艾暗暗想道。
“荀先生,前方已可见会稽城门。”
一名武官行至马车旁说道。
荀濂掀开帘子,用自己的双眼记录下这江南之地的柔美山色。
“老师,老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会稽的城门中冲出几位人影,正是羊既和一些军士,他们的模样倒是不必荀濂他们好多少,也是一样的风尘仆仆,尤其是羊既的脸上更带有几分疲倦之色。
“不知阁下是何人啊?”
荀濂连马车都没下只是从帘子被掀开的那一角注视着面前的这些人。
羊既连忙下马拱手道:
“老师,学生是越国羊既羊德容,几年前我曾在天问学宫求学,也曾聆听过您的教诲。”
荀濂脸色一变,皱眉道:
“可是那个曾作《奇道阴阳论》的那位?”
“您还记得学生的这篇游戏之作?”
羊既很是惊喜地说道。
荀濂捋了捋白须,索性将帘子放下了,他说道:
“老夫可没那本事做羊大才子的老师,你的那篇游戏之作竟深谙阴阳纵横之道,文笔老辣,言语精彩。字里行间更流露出了那种笑傲九国的气势。就是跟我儒家所倡导的‘礼’完全背道而驰。老夫不懂什么诡道奇谋,做你的老师怕是不够资格啊。”
羊既耐心地听完荀濂这一大堆的贬低之言,表情没有变化更没有出言反驳,甚至身边的心腹军士想去向马车里的老家伙讨个说法都被他拦了下来。
羊既向着马车缓缓地鞠了一躬,久久不肯起身,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老师,我大越陛下知道您将至会稽,特命学生在此迎接,若是有不周之处还请老师多多包涵。”
羊既说完没多久,艾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他指着仍弯着身子的羊既,有些鄙夷的说道:
“蛇,我家先生你让且前面带路。”
羊既不发一言,跨上自己的坐骑径直向着会稽城走去,他的面色此时才终于变得难看起来。他的双手死死地握住缰绳,那不太长的指甲似乎都已经深深地咋进了肉里。
可他仍是没想到,就在他身后的西楚使团中竟想起了阵阵悦耳的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