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女声响起,和之前的不同,段初南心想此番说话的是梨叶香。
“去年在舅舅家的时候我还遇上过崔地主家的丫鬟,不过就是打烂了一只破碗,就跪在门子里被罚了半天。
舅妈和我们说大户人家里的主子根本不把家里的奴才当人看,动不动就打或骂的,就是死了官家也管不着
娘,你去劝劝花婶吧,招弟她们那么懂事,不会给她添麻烦的。
再不济,再不济叫她们来我们家吃饭啊,叫她别把她们卖给大户人家,卖进去就出不来了”
“娘,你去劝劝花婶吧,我们再也不叫她恶婆娘了,你去劝劝她吧娘!娘”
三人似被感染了情绪,静默着再听了一阵,到最后两个女孩都不再求了,只此起彼伏的抽泣起来,涕泪交加,一心为好姐妹的未来担忧。
灶屋里妇人深深长呼,叹息不止,半天才缓缓问道:“昨儿个你们去打猪草,花家二丫头真这样和你说,宝儿娘要卖了她姐俩?”
梨花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收也收不住,听了自个娘问话急呼呼地嗯嗯不止。
妇人声音再次顿住,又过了好半天,问道:“宝儿娘和她们爹说要卖了她俩?她爹也点头了?”
屋内又传出一连串带哭腔的嗯嗯声。
“咱们汝阳府去岁也没雨雪,怎的就难过到卖儿女的地步了造孽啊”妇人还要感慨的点什么,念及宝儿家情况到底没说下去。
要说日子不好过也是情有可原的,宝儿爹瘸了腿,家里几亩地只有宝儿娘伺候,家里还养了两个女娃,又不是亲生的,干不了力气活,何况还有自个下的种。
一个女人伺候一家子,说有苦衷那也有,可这风调雨也顺的年岁,家里头又不是过不下去了,何况这女人还是后面嫁进村的,又叫人怎么个想头
“都把那点泪收一收,别叫你们弟弟瞧见了,等天晚了我去宝儿家里看看,要真有这事也不会由着她去。
你们以后别再管这事了,女孩子家家的,嘴里头成天挂着别人家的家事,叫外人瞧见了背后怎么看你们。坏了名声,以后怎么找婆家。”
灶屋里四处焦黑,叫人看不清表情,妇人嘘声长叹,两个女娃儿渐渐熄了声。
三人在墙根守了许久,只听见柴火噼啪作响,铁铲擦过锅壁的呜咽声,两个大孩子才架着萝卜腿悄悄溜了。
“阿南哥哥,恶婆娘都要卖掉招弟了,你刚才为什么还不让我进去啊?”高木撅着嘴质问,手抱着肚皮气鼓鼓的。
谁知段初南食指一点,戳破了瓜娃娃肚皮的鼓鼓气,一边道:“毛都没长齐,你说了不顶用啊,有你两个姐姐在,你担心什么咯。”
屁孩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说话,嘴撅得天高。
段云青立时给了妹妹一个爆栗,安慰道:“你娘亲答应了会管的,不会叫你媳妇被人拐跑的,还要在这等着你长大了,有出息了,骑着高头大马会娶她呢。”
“真的吗?”
段云青点头,“真的。”
“和顾叔叔的高头大马一样高吗?”
“比他的还高。”
“嗯呸呸呸,不要,我才不要她做媳妇呢,她还和我打架,和我比爬树,不像我娘。她给谁做媳妇,我才不管,不管”
段云青顺着他的话走,道:“好啊,那不管。”
下一秒,高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吃饭的时间总过的很快,蹭完一顿迎夏菜,又顺便称了个体重,三人便准备上路了。
高木尤为不舍,跟着马车送一行到了村口的古树下。
分别时,段初南紧抱着可爱,段云青从马车里抱出一沓蓝皮书,叮嘱道:“日后高木去学堂读了书,认了字,这几本书可偶尔翻出来读一读。”
一边说着,将怀抱的书递给了伫立一旁的高林。
古代书贵,此书尤甚。
高木抽抽搭搭掉着眼泪,虽只认识一天,他却格外喜欢这两个哥哥,亲切地好像早就见过了。
此时将要离别,悲伤难忍。
段初南轻拍着屁孩的背,温和道:“好啦,日后若有机会,你我自会重逢的,莫要伤心了。”
告一番别,马车摇摇晃晃驶过村碑,一行从此绝尘离去。
高木立在哥哥脚边,仰着脸张望,泪下模糊的车影愈来愈,抽搭更甚。
谁说孩童不知悲喜,梨花村,离花。
“下雨了,高木,回家吧。”
立夏蚯蚓出,麦子麦芒生,昼夜灌浆忙,又是好收成。
高木回家后,坐上板凳抱膝凝噎无语。
入了夜,坐在柚子树下翻看哥哥们送的书,虽看不懂只闻着墨香也欢喜,却发现书中竟然还夹了两张银票,进屋问了父亲,才知是二十两。
偏僻村庄,山野人家,月余才赶一次集,平日吃用都来自地里,二十两银够用三四载了。
镇上只一家学馆,一年七两的束脩银叫普通人觉读书之事,遥不可及。
姊妹俩不知这学馆的束脩何几,便在书里留足了两年学费,算是留宿一夜的报答。
梨三叔拿着银票,又是一番感叹,本不是图人报答才做的好事,现今也追不上车辙了,以后要热心数十年才能还得了。
当晚却不止发生了这些,柚花香一路。
梨三婶抱了个牡丹盒去了宝儿家,宝儿娘抱着娃,欢欢喜喜请了人进屋。结果还未好生聊两句,梨三婶一问是否要卖女儿之事,宝儿娘就恼羞成怒吵起嘴来。
说甚么“我屋里的事也轮得到你个外姓的多嘴”
“你梨老三算我家哪门子亲戚,开口前也要论个管得着管不着”
“赔钱货我养她们做什么,叫我折寿吗?”,诸如此类。
到后来骂得更难听,更把人从屋里赶出来,礼盒却不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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