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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清晨第一缕晨光自天边破晓而出，镀了金边的梧桐叶铺满街道，晨间早起的仆人窸窸窣窣地扫着落叶。
昨个夜里，锦绡前脚刚踏进客栈，便落了一场急雨。大雨来的猛烈，索幸她们早早地到了，不然又得难受上几日。虽夜里落了雨，但这一日的天气却是晴好，光线充足，却不似夏日般火辣，一时风起，还冷得人打颤。
锦绡紧紧地裹着被子，夜里未曾叫乐瞳添些被子，一大早却冷得入骨。乐瞳倒是早早地起来了，换上女儿家的衣服，借了客栈的厨房，做了一碗羹汤来。
乐瞳上楼时锦绡将将起来，乐瞳伺候锦绡洗漱用膳，便又商讨着去吴家村的事宜。
她二人初来此地，地形相貌多有不熟，这城中因着难民早已是人心惶惶，更别说那村中就愈发危险了。
这会子想到难民，锦绡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她原以为边境无战事，百姓便可安乐，谁知除了人祸这世上还有无法抗拒的天灾。几日夜里，脑海里一直浮现那些伸来的手，渴求的眼神，作为宥国的亲王妃，她着实不能坐视不管，问乐瞳道：“咱们还有几多银两？”
乐瞳打开荷包数了数，锦绡身上还挂着一个，也打开了来数，乐瞳回道：“凑一起不足百两了。”
“出门就带了这点？”锦绡撇撇嘴。
乐瞳突然想起，拍了拍手，道：“出门前丹娘还给了几张银票。我去拿来。”
锦绡点点头。
乐瞳在包袱里翻找一阵，终于掏出几张折好的银票，道：“这有三千两银票，不知道这会子能兑上吗？”
锦绡伸手接过银票，再对了对数目，脑子里将要办的事一并想了，面色纠结，道：“姑且先试一试。”
“夫人您要干吗去？”乐瞳见锦绡起身要往外走，一脸茫然地跟上去。
锦绡笑而不语，叫了马车夫赶往最近的一家米铺。
马车疾速跑起，先前锦绡害怕伤着难民，命令车夫缓些行车，没想到难民却以此接近，如今马车飞速行驶，难民自个就知道躲得远远的，她唇边弯起一个笑，都是为了活命啊。
马车停在了黄家米铺前头，锦绡和乐瞳下了马步入米铺。
店里四四方方摆着几把椅子，隔着一个围栏，围栏后头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带着四方帽，两撇八字胡，正与一个老妇说着话。
“大娘，你这银子是假的，买不到米的。”中年男子道，手里还琢磨着那白花花的银子。
“怎么可能是假的，那可是官爷给的。”老妇人手握着栏杆，伛偻着背，说话间还带几声咳嗽。
“这就是假的，我给你收了免得你去祸害他人，快回去吧。”中年男子斩钉截铁地说，抬眼间望见锦绡进来，忙从里间出来，笑眯眯地招呼道：“夫人来买米？”
那老妇眼神直直地挂在中年男子身上，手从栏杆滑到墙面上，朝这方颤颤巍巍地走来，哀求道：“黄掌柜的，假的银子你也还给大娘吧。”
被唤作黄掌柜的中年男子握着银子的手下意识往身后一躲，另一只手挥赶着老妇道：“去去去，你个老不死的想拿着假银子去祸害他人不成？”
“你这人怎么这样？！”一旁的乐瞳看不过，从锦绡背后跨了一步出来。
黄掌柜斜了一眼乐瞳，并不理睬。
锦绡扳过乐瞳的肩膀，面向中年男子道：“掌柜的当着我们几人的面咬那银子试试真假便可，为何要骗那老妇。”
一旁的老妇人听后，忙作揖道：“夫人善心，夫人善心。”
黄掌柜气急败坏，脖子一伸，眼神往上一挑，道：“夫人若是不买米就请出去，少在此处多管闲事。”
锦绡微微虚着眼，声音十分冷冽：“今日我就管这闲事了。”话毕，乐瞳便护到锦绡面前，拳手一出，做了个架势。
黄掌柜伸出手指着锦绡，眼神也带着奸邪之气，冷哼道：“来人！”
从帘子后出来四五个穿黑衣的打手，紧裹的黑衣勾勒出他们的肌肉，个个都得有两个乐瞳那般身形。乐瞳一时脚下不稳，也强护着锦绡。
“上！”黄掌柜一声令下，四五个黑衣打手齐齐上阵。
乐瞳一介女流本就身形弱小，此番看上去更失了气势，她与他们扭打在一起，身上也有多处伤痕，锦绡也不曾闲着，搬了店里的东西砸去，那黄掌柜看了又气又急，想上前去阻止锦绡，又不敢插到厮打的人群里去。
这方乐瞳正落了下风，快要被几个黑衣大汉打倒在地时，门外咻地飞来几只银针，毫无差错地扎在大汉们的脖颈上，大汉手脚一软，人便倒了地上。
黄掌柜瞪大了眼睛，指着锦绡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你，你，你对我的手下做了什么。”
锦绡忙上前查看乐瞳的伤情，并不理会黄掌柜。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名白衣男子，眉骨柔和却不失英气，他白衣胜雪，眼神清朗，后背还背着箱笼，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你是何人？”
“京城公子。”
几乎同时，黄掌柜与锦绡一同说道。
京城御莞尔，抱手行礼道：“王，”锦绡眼神一冽，京城御忙改口，道：“夫人。在下正欲寻夫人，没想到在此处碰见了。”
锦绡点点头，眉眼一急，道：“京城公子快看看乐瞳的伤势。”
京城御闻言上前，替乐瞳查看伤情，宽慰锦绡道：“夫人不必担心，乐瞳姑娘只是受了凉，此时有些体力不支罢了，剩下的都是皮外伤，抹点药膏便可。”
“多谢京城公子了。”锦绡拿出丝绢替乐瞳擦了擦汗。
一旁的黄掌柜见大势已去，便想往后院逃去。老妇人心心念念着她的银子，忙喊道：“诶，我的银子我的银子诶。”
京城御放下箱笼，起身追了出去。
锦绡扶着乐瞳在旁的一处椅子上坐下，乐瞳嘴角还带着伤口，朝锦绡甜甜一笑：“夫人，这下咱们身边终于有个男子了。”
锦绡摸摸她的头，笑着叹了一口气。也真真是苦了乐瞳这丫头，跟着她从宥国嫁到顾国，因着自己的报复心切，害她小小年纪就遭受这么多委屈痛苦，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是无尽心酸。
不一会子，风荡过帘子，京城御将绑着的中年男子带到锦绡面前，扔在地上，拍拍手道：“夫人，如何处置？”
“杀了吧。”锦绡眼也不眨的说。
京城御一时有些震惊，师傅口中的王妃可是一个温婉大方的宫廷女子，何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难道顾国的米都是这样养人的？
不只京城御，就连乐瞳也十分疑惑，锦绡向来做事从不这般绝情，但锦绡的命令她们也只能遵守。
黄掌柜一听，吓得整个人瘫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夫人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不想死？”锦绡斜睨了他一眼，“不想死就把银子还给大娘。”
“银子就在我怀里，我这就还，这就还。”京城御蹲下身来与黄掌柜齐平，从他怀里掏出银子来，又起身交给老妇。
老妇忙下跪叩拜道：“多谢夫人了。”
锦绡与京城御一同扶着老妇人起来，锦绡又换了一副冷峻的模样，沉声对地上的黄掌柜道：“同为连州百姓，身为米铺掌柜，开仓救济百姓不为过吧？”
“这”黄掌柜眼皮一耷，有些为难。
“嗯？”
“不不，不为过，”黄掌柜见锦绡冷着的脸，一时有些害怕，忙改了口，又道：“只是这年头仓库里也没多少米了，我骗了这老妇的钱也是想存点银子逃去永州了。”
“这么说你家米仓里已经没米了？”京城御问道。
“只剩一袋子米了。”
“你可知何处有粮？”
黄掌柜想了会子，缓声道：“连州与永州相近，现在连州能吃的米除了上头送来的，剩下的都是从永州高价买来的了。”
京城御看向锦绡，等着她发话。
锦绡眼珠儿一转，微笑道：“作为米商你们肯定有进货的法子吧，不如你先去进货，等米回来了我再将银两给你，且是双倍。”
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夫人可当真？”
“自是当真。”
京城御替黄掌柜解开了绳索，又听锦绡道：“把那最后一袋米也交出来。千万别耍什么小聪明，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你。”
黄掌柜嘿嘿一笑，对锦绡讨好万分，谄媚的笑道：“当然当然。夫人放心。”随后往后院去了会子，再来时肩上已经扛着一袋大米了。
“夫人，米都在这了。”黄掌柜擦了擦汗。
锦绡点点头，给了个眼神，京城御便扛起大米。
乐瞳瞪了中年男子一眼，跟着锦绡出了米铺。
米铺门外，锦绡搀扶着老妇人，道：“大娘，家住何处，可用送您回家？”
“不，不用了，今天真真是遇上女菩萨了。”老妇人双手合十连连作揖算是谢过锦绡了。
“您这说的什么话，我倒是有一事想问问大娘。”
“夫人您说，大娘知道的都告诉您。”
锦绡嫣然一笑，道：“大娘可知道吴家村何处？村中可有秋姓人家？”
老妇笑容可掬，和蔼的望着锦绡，道：“大娘我就住在吴家村，夫人要去的话我给你们带路，只是这秋姓人家，我老了，记不太清村里有没有这户人家。”
闻言，锦绡与乐瞳皆是一喜，乐瞳道：“那我们就上路吧。”
京城御唤来车夫，四人前后上了车，马车颠簸着出了城往吴家村去。
京城御和乐瞳驾马坐在外面，沿途遇见不少难民。连州城里且似荒不荒，但到了城外的吴家村，对这灾荒便可见一斑了。
乐瞳打了帘子，锦绡拉着老妇起身下了马车。
四周是枯木草房，树枝也干渴得只剩黝黑的枝干，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在乞求着上天的恩赐。
乐瞳搀扶着老妇进了屋坐下，锦绡站在门前还未进去，小孩从屋子里出来，眼神发愣，嘴唇微开，张开小小的双臂，冲锦绡喊道：“抱，抱。”
老妇人赶忙扯住小孩的破烂的粗布衣服，嘴里嘟哝着：“牛牛乖，奶奶抱。”
牛牛咧着嘴傻乎乎地笑着，“抱，抱。”
京城御走上前来，袖口一阵风过，手指在牛牛身体几处按压了几下，又捏着下巴看了看牛牛的舌苔，问老妇人：“这孩子多大了？”
“一岁有余了。”老妇人颠弄着牛牛，惹得牛牛笑得更灿烂，嘴角流出哈喇子来。
京城御皱了皱眉头，附道锦绡耳边说了些话，锦绡脸色闪过一丝凝重，又换回温和。
老妇人一边哄抱着牛牛，一边邀请锦绡她们进屋坐坐，锦绡摇摇头说了句客套话，吩咐乐瞳道：“给大娘留些米粮。”
乐瞳点点头去了马车舀了一碗米来。
老妇人知道她们还有事忙去，也就不再多留，目送着马车往吴家村里边驾去。
京城御将马车停靠在一颗快枯死的杨柳旁，一行人步行往里去了。
吴家村且不大，只是天干地燥，荒凉之色伴着浓厚的闷热气压得人喘不上气来，便烦觉着这地方大了许多。
寻了半截地方，也没找见一户有人的人家。
又走了一阵，刮起一阵暖风，风里夹杂着腐烂的臭味，三人不约而同的捂住闭口，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京城公子，这是什么味道啊？”乐瞳堵住鼻子，声音沉闷。
京城御突地想起什么，放下手臂嗅了嗅，回道：“这是人死之后尸骨腐烂的味道。但是”
“但是什么”锦绡问。
京城御眨着眼睛仔细辨别着，他又嗅了嗅，回答道：“但是这里边好似还有草药的味儿，估摸着这附近还有人住，不过离得有些远，我们寻着味道过去。”
锦绡乐瞳相视一笑，夸赞道：“京城公子果然厉害。”
京城御回了她二人浅浅一笑，吸着气寻着路，“应该往那处去。”
三人又走了一会，最终到了村东头，前方不远处，竟有一座石砌的房屋，乐瞳一下子来了精神，指着前方道：“夫人您快看，前面有个石屋子。”
锦绡点点头，乐瞳一溜烟的跑过去，在竹篱笆外大喊道：“有人在家吗？”屋内似乎没人呼应，乐瞳无助的转头看向锦绡。
京城御走上前去，他低下头来，将前额的发撩到耳后去，露出左耳对着屋子，半张侧脸有好看的轮廓。他听了一会，说道：“屋子里有人。”
乐瞳有继续喊道：“知道你们在家，我们是来问人的，这处可否有秋姓人氏？”
石屋子内，男人正在煎药的蒲扇停了下来。女人走近木门，欲言又止，倾侧着身子听听屋外动静。
锦绡三人在门外徘徊许久，乐瞳又喊了一声。
另一间屋子里苍白的少年不停的咳嗽，问道：“爹，娘，屋外的是谁？”常年的卧病在床让他对外面世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感兴趣。
男人对着空气白眼，皱着粗眉道：“都自顾不暇了还管他外头是谁！”
女人走进另一间屋子，坐在少年的床边，用常年劳作布满痕纹的手安抚着少年，一边向着药炉旁对的男人说：“当家的，你就别打击孩子了。”
男人闷哼一声也不说话，少年的眸子也黯了下去。
“有人吗？我们这有粮食，我们是来送米的。”乐瞳又在屋外大喊着。
女人走少年的屋子，看着男人。男人蹲坐在药炉旁，想了会子，眼望着自家米缸也实在撑不了几天了，便道：“不如，出去看看去，要是真有米就迎进来，要是没的话就赶走。”
女人点点头，打开了木门，外面站着一男二女，皆是华服锦冠，模样也生的好看。女人上下打量着他们，寻着米袋。
“米袋在马车上，还需夫人跟我们去取来。”京城御生得儒雅，说话时的声气也温柔的让人找不出借口拒绝。
女人愣了会神，好似还沉浸在京城御的声线里。
锦绡见机立马问道：“夫人这一处可姓秋？”
秋？女人闻言立马换了一副急促的神色，仿佛马上要关门了。
京城御随意踢起一颗石子手指一弹，便定立了女人。
女人瞪大了瞳孔，难以置信，也害怕这群人给屋子里的人带来威胁，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咿咿呀呀地从喉咙里冒出几个声来提醒屋子里的男人和少年。
男人煎好了药，见女人立着不动，也走到门前，恰好锦绡几人也破了篱笆进来。
男人一副怒颜，大吼着将女人护在身后：“你们是什么人？”
锦绡走在前面，一双清丽的眸子看向男人，道：“大哥莫急，我们只是想打听这秋家人现住何处，夫人神色太过慌张，京城公子以她有异，还请大哥见谅。”随后一个眼色，京城御替女人解了穴，女人害怕的看着锦绡，退到人后去。
男人瞪了京城御一眼，厉声问道：“你们找秋家人干什么？”
锦绡温婉一笑，回答道：“乃是受一位姑娘之托，替他弟弟治病。”
“可是我姐姐？”突兀地传来一声虚急的男声，因着激动话毕后还附带着几声咳嗽。
众人寻声看向里间，恰能看见的一个被褥角正在翻动，少年正努力用尽全身力气想见见外面的人，女人急忙走进去，扶少年回床躺下。
锦绡三人也随即跟了进去，见那少年面色苍白，却因挪动脸颊微微泛红，他从未见过锦绡这般带着贵气的女子，一时只顾着傻乎乎地笑，像悄悄绽放的野雏菊，在傍晚黄昏的暖风里轻轻摇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