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整个身子气得直抖,手指虚点着她,“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不知道学好?”
赵小栀看着她,波澜不惊问,“我怎么不学好了?”
李兰瞪大了眼睛,她想,女儿真的是学坏了。赵小栀的语气虽然依旧和缓,可是她的眼神却不平淡,她的和缓的语气此刻更像是聚集了一种无声的力量,跃跃欲试,等待着跳起来和李兰反抗。
“你说,你为什么要去网吧?要为什么跟着不学好的男生鬼混?还有,你今天下午又跟着他们去哪里瞎转悠了?”
赵小栀盯着李兰。
“因为我学习压力太大了,打游戏可以让我放松;我并没有和同学鬼混,他们也去上网,碰见了,说几句话很正常。”
她终究没说出心里话。
她玩游戏不过是因为好玩,至于缓解学习压力什么的,几乎不存在。因为游戏只会让她为了保住现有的水平,学习节奏更加紧凑,反而会增大压力。
她看着李兰,如果把心里说出来,李兰只怕会当场昏厥。
至于李兰问她下午跟他们去哪里鬼混了,她自然没有正面回答。李兰并没有知道全部的事实,而她告诉李兰的答案里也似乎将第二个问题一并回答了。
果然,李兰没在追问。
她虚弱的转了身子,一步步迁就到沙发上,气的直喘气。
过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无神无彩。
李兰的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前面,不知道是在看赵小栀还是在盯着房间里某一个虚无的焦点。
半晌,她才开了口,“妈的,一家子都是混蛋,都他妈是混蛋,没一个好东西。”
赵小栀进了屋,放下书包,又出门倒了一杯水,递到李兰面前,“妈,您先喝口热水。”
杯子里冒着热气,在母女之间仿佛隔了一条宽阔的雾帘。
李兰盯着赵小栀看,越看越心痛,越看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赵小栀站了一会,进屋看书去了。
屋子外面起了一阵响动,接着听见水龙头放水的声音,还有乒乓直响的炒菜声。
李兰起身做饭了。
一顿饭,吃的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母女两人彼此的呼吸声。
赵小栀看着对面低头挑饭的李兰,刚想说一句什么,又咽了下去。
晚间,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
光是看上一眼,就觉得身子骤然升腾起冷意。
赵小栀在腿上裹了一条毛毯,脚上穿着一双棉鞋,围着围巾,拉链拉到头,只露出两只手和头来。
屋门响了一声,李兰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她坐在赵小栀的床上,整个人像是刚从雪地里捞出来似的。
赵小栀回头,“妈,你加点衣服吧,要不你直接上床上躺着,干坐着不冷吗?”
李兰像是没听见,赵小栀看了一会,转身继续写作业。
“小栀。”她忽然开了口,赵小栀写字的手一顿,紧接着竖起耳朵。
“你爸不要我们了,他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女人。我今天出去的时候撞见了,那个女人挽着赵承运的胳膊,贱兮兮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呕心。”
李兰自顾自的、咬牙切齿的说着。
“我当是什么骚狐狸呢,看那个样子也不过和我差不多年纪,不过就是会化妆,保养的不错罢了。赵承运这狗东西学人家找小三,可是技术不过关,眼光也差,瞎了眼,找这么一个破烂玩意儿。”李兰愤愤地说着,“或者说,他其实就喜欢这样的女人。碗里的吃腻了,又跑到外面作妖。”
赵承运是她爸,然而在这一刻,他俨然变成了一坨连苍蝇都嫌弃的臭狗屎。
李兰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道她的女儿正坐在那里,聆听她的好妈妈对她经常不归家的爸爸的发自肺腑的控诉。
赵小栀突然记起来,半年前看到赵承运和一个女人笑笑闹闹的逛街。
她很少见到赵承运那样灿烂的笑过,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回到家之后,李兰正站在镜子前,比着一件驼色的衣服开心个不停。
赵小栀问:“妈,爸什么时候回来?”
“你爸不是才走了几天吗?这次需要去外地做一个工程项目,估计得有一段时间。”
赵小栀点点头,又问,“妈,这件衣服什么时候买的?”
李兰笑着走近了来,赵小栀正欲开口,李兰说:“你爸爸从外地给我带的,说是什么限量款,难得他对我上一次心。”
赵小栀点点头,她没说口的话是:这衣服真丑。
她和方玲玲去市里的时候,也看到了相似的衣服。虽然价格不错,可是明显已经没人愿意买,早过时了,被压在货架最下面,眼不尖的人压根就看不见。
方玲玲眼尖,指着那件灰色的衣服说:“小栀,我猜这件衣服绝对没人买!你看那颜色和款式搭配在一块,穿上以后立马就变成土狗了吧。”
方玲玲说完,一旁的店员瞪着眼睛瞅着她,生怕她的中肯评价被客人听到了。
眼前的李兰就是这样一只土狗,自鸣得意的土狗。
赵小栀只好点点头
很多事情,或许早在不知道的地方生根发芽了。
赵小栀后知后觉的当时,没想要告诉李兰。
现在,她更有权保持沉默。
她艰难的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李兰身边,伸出手搂着她。
李兰一个激灵,好似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前面的赵小栀,那是她的女儿。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就是再伤心,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像随时都要破堤。
“妈,回去睡觉吧。明天雪就停了,太阳也会出来的。”
李兰愣了半晌,点点头。
“小栀,对不起。”李兰说,“妈不应该这样说你,妈知道你有主见,对很多事情把握的很好;也知道你做事有底,心里都有分寸。可是妈妈不能不担心啊,踏错一步没关系,要是回不了头,妈的半辈子可算是全完了。”
赵小栀握了握李兰的手,“妈,你放心,我一定考进市一中。”
李兰抬头,她突然发现自己要不认识面前的人了。
她是赵小栀吗?她是她的女儿吗?
她的眼里是满目的坚定,神色平然,却似乎有一种掷地铿锵的感觉。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乖巧懂事,出了有时候会让人觉得生僻了些,大多时候绝对是人人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而今,她的表现让李兰难以置信。
最最让她觉得可怕的是,她在赵小栀的眼睛里看到深深的冷漠和决然的无情。
李兰觉得自己要疯了,赵承运的错,她怎么可以全放在自己女儿身上呢?
她现在只有她了。
李兰抹了抹眼,终究没让眼泪落下来。
她强笑了笑,“小栀,你好好看书,早点休息。”
赵小栀点点头。
李兰一只脚刚踏出门,只听赵小栀道:“妈,好好休息。”
李兰一顿,没再回头,径直出了屋。
窗外的落雪小了不少,赵小栀推开一缝窗户,冷风倏的将屋里的闷腐气息吹散的一干二净。
那一晚过后,很多事情好像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可是,又的确有什么确实不一样了。
李兰还是会时刻叮嘱她,不能松懈。至于去网吧以及同学的事,她有好几次都想张口,又咽了下去。
她也还是会在餐桌上吃着吃着突然愣神,等到赵小栀喊她的时候,她才发现碗里的饭几乎没怎么动。
李兰讪讪一笑。
最后的小一个月,赵小栀异常繁忙。
即将迎来的期末考试与往年不同,这一次期末考试她被分到博远中学。张爽告诉她,是学校争取的,可是赵小栀却不以为然,她把这些归功于市一中的陈晴还有博远中学许向阳的精神力量。
张爽将博远中学的各科测验题,小道随堂测试,大到联考,都给她要了过来。
面前瞬时就堆起了小山一般的卷子。
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和卷子长在一块了,屁股也要和板凳化为一体长出蘑菇来。
博远中学的题确实很有水平,很多都是至效中学没有教过的,甚至老师提都没有提过。
不过她基础扎实,应付起来倒也不至于左支右绌。反倒攻克了一道又一道难题之后,心中豁然开朗。
脖子发酸,她闭上眼睛仰了仰头。睁眼,身后的周阔竟然在朝她笑。
“累吗?”
她点点头,“这可一点也不比你们打篮球轻松。”
周阔颇为赞同,“那可不!人人都可以学会打篮球,可是却不是人人都会学习的。”
赵小栀收下了这份鼓励。
她重新把身子立起来,正好看见从讲台处走来的余澈。
这段时间她几乎没有怎么去网吧,相较以前,两人的见面少了很多。
余澈从身后拿了一沓纸片出来,递到赵小栀眼前,“从胖子那里讹来的,送你。”
赵小栀扫了一眼上面或是卡通人物或是风景的明信片,摆摆手,“我不要。胖子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东西了?”
余澈不由分说,全部塞进她的包里,“谁知道,反正这一个月来都在瞎捣鼓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哪个女同学生日,他可能要准备这些做生日礼物吧!”
余澈抽回手的时候,把她书包上的小狗拽了下来,“借我玩会!”
他一会摸摸小狗的头,一会拽拽小狗的脚,不过一会,就听见他轻轻喊了一声。
赵小栀一瞧,小狗被五马分尸了——头和脚都被他拽下来了,里面的棉絮争相往外冒。
“这···我没想到它这么不经玩。”
赵小栀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来,“算了。”
余澈吐吐舌头,回身对周阔说,“不好意思,把你的东西弄坏了。”
周阔看了一眼赵小栀,转身对余澈说,“不要紧。”
放学后,余澈从后面追上她。
冬季天短,路灯早早的亮了,映着地上厚厚的雪,双脚一踩,咔嚓作响。
余澈跟在她身边,一个劲的问她要不要去网吧,赵小栀都决然否决。
一次,两次,最后弄得余澈再也提不起兴趣,怏怏而行。
拐了一个弯,前面正走着两个玩闹的男生。
两人行在他们身后,前面的人声音不小,说的话都能被听见。
余澈正和赵小栀插科打诨,听见他们开了口,脚步霎时缓了来。
高个子侧身对矮个子说,“他们也真敢打,不知道你是张爽···哦不对,是张老师弟弟么?”
矮个子:“他们哪里是什么学生,就是一群披着学生皮的流氓混混。”
高个子继续问:“你说他啥了?我听人说余澈那小子挺仗义的啊,不像没事挑事的那种。”
矮个子一听,不堪和屈辱一并涌上头,“我说他什么了?我不就说了实话么?他妈就是一个□□,就是一个陪人睡过千百遍的女人。我今天还就说了,有本事让他现在来打我呀,他敢过来我就······”
赵小栀都没反应过来,余澈已经冲上去了。
一脚踹在张爽弟弟腰上,他一个狗吃屎,往前扑去。
余澈起了怒意,“小子,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你下次要是在胡说八道、口无遮拦,管你是张爽弟弟还是王爽弟弟,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高个子愣了愣,看着怒气冲冲的余澈,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一想到方才张冰的话,挨点打确实不算什么。他惊恐似的退后两步,和赵小栀站在一排。
他望了一眼赵小栀,无奈的笑笑。
张冰依旧喋喋不休,他躺在地上嘴还不肯歇息,一张嘴,臭屁放个不停。
余澈该开始还会问几句“敢不敢了”,问到后来干脆直接动手动脚了。
路上的人很少,偶尔有人远远看着,以为是男生之间无聊的打闹。
余澈到底心善,踹的狠,可全不是要害。
张冰嗓子叫哑了,他护着头,蜷成一团,总算开口,“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说了。”
余澈又踢了两脚,这才停住。
他拉下羽绒服拉链,一张脸通红,这会才看到赵小栀全程看着。
他有些绌,顿了顿,“走吧。”
赵小栀瞥了一眼地上的张冰,高个子正蹲在地上瞅着他。
走了几步,余澈突然笑了,有点难过,有点无奈,“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刘飞那种人没什么两样?”
赵小栀停下,看他,摇摇头,“不是。”
她不知道刘飞是什么人,可是她觉得余澈的做法是对的。若是换了她,只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是他活该!”
余澈正闷头走路,心中不是滋味时,兀自听到赵小栀这句,茫然的回头。
赵小栀依旧站在原地,“你没有错,是他活该!”
活该这个词还是赵小栀从余澈嘴里学来的,当时她不解,这一刻却突然明白了。
余澈怔怔看着,然后像个害羞的小男孩,挠挠头傻笑。
他从愤怒的一头狮子,变成了眼前温顺的绵阳。
赵小栀好似不在意,冲他摆摆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