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弦月、柳轻飞。
青石小台兀自池岸而出,倒影映于水面。水纹起伏,碧波倾荡,涟漪长漾。
秉澈胳膊肘撑在身后的围栏上,手指间一柄折扇转动地惬意。
秉澄屈膝坐于石板上,侧身斜倚靠着秉澈。脸微泛红,眼眸清澈,额角青筋突得明显。一壶佳酿簇在怀里许久。兴许适才灌得猛烈了些,又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反正他是没勇气再喝第二口了。
“澈哥似乎…”秉澄仰头抬眼打量着秉澈,假借了醉意,一字一句道,“我是想说,依照澈哥的习惯吧,但凡心中烦闷时喝酒,是不大喜欢吵闹的。纵然那寻常酒馆较为清净,可来来往往之人也甚是,”抬手比划了比划,“直教人烦躁…”
秉澈脸色不变、一言不发,认真听着他语无伦次的絮叨。
秉澄感到些许意外,吞咽了口唾液,收回目光,低垂下脑袋又继续道,“以澈哥的性子,要改变什么挺难的。所以太子府,我想,也不是只一两次…澈哥应该,至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澈哥是常去那里的吧…其实…”
顿了顿,试探性说道,“澈哥你,是在逃避着什么…”
秉澈别过脑袋,漫无目的盯着池面。折扇在手中展开,合拢,再展开,再合拢,反反复复,嘈嘈杂杂,入耳愈聒。
秉澄暗自偷笑。
“你莫要嫌我多言,我只是怕你心事积得久了,又拿我做出气筒。”
“嘘!”
秉澈暗拽起几枝柳条稍用力深探进池中,掐准时机猛一松手,扬起的水花溅了来者个满怀。
“青禾姐姐!”
秉澄慌张将酒壶往身后藏了去,然楚青禾并不看向他,只腼腆娇羞在石凳上坐了下。
“秉澈误把青禾妹妹当做了阿展,并无冒犯之意,还请青禾妹妹见谅。”
“澈哥哥说这话就是与青禾见外了。青禾正是询问过阿展,得知澈哥哥在别院,这才不告而来。”楚青禾瞟了眼秉澄身后,用了纱巾掩在嘴前,偷笑道,“想必澈哥哥应是惯常在这里饮酒了。”
“青禾妹妹的身子可有好些?”
“谢澈哥哥关心,青禾已无大碍,但郎中说还需得汤药再调理几日,以免复发。”
“昨日听闻青禾妹妹要来家中,母亲可是念叨了一天。”
“管夫人待青禾堪比亲生女儿,青禾亦将夫人视为…”
秉澈将食指抵在下唇上,重咳了声。
“入夜风寒,青禾妹妹初愈,又不慎淋了水,更再不得受凉气。秋玉,扶你家小姐回屋里歇息去罢。”
躲在柳树后的小丫头刚探了个脑袋出来,就撞上楚青禾阴沉沉的脸色,别扭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杵在那里半晌,动也不动。
池中游鱼跃起,披了月光,银鳞闪闪,惊扰得荷枝摆动不止。水波跌宕,层层卷卷,弥漫至远。
秉澄打个喷嚏,蹭着秉澈的裤腿蜷缩了蜷缩身子。
夜里,到底还是冷啊。
“澈哥,时辰不早了,娘兴许在唤人寻我…”偷瞄了眼楚青禾,小心翼翼道,“与你了。”
“青禾年幼时也曾拜管夫人为师,学习棋技。不知有幸能与澈哥哥对弈一局?倘若有不足的地方,也好向澈哥哥请教。”
“我并不会下棋。”
秉澈握紧折扇,站直了身子,拍去衣上的灰尘后,攥着秉澄的肩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酒壶跌跌撞撞从秉澄手中滚出,壶颈安分卡在了两栏柱之间。
“秉澈与澄弟还有事情,恕告辞。”
说罢,不等楚青禾发话,便拉拽着秉澄一前一后快步离开了青石小台。
“澈哥,那酒…”
“既然喝不了,心里就别惦记着。”
“可若她给爹告了状,该如何是好?”
“怕甚,老爷子问起来,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雾渐起,月朦胧。
楚青禾怨愤狠瞪了眼无辜的秋玉,惊吓得小丫头不知所措,脚下一滑,又险些跌落进了池水里,幸而紧急抓住了根粗枝干,才不至于狼狈。
揪捻下的嫩叶零落在青禾脚旁。满园春色宛若秋叶泛黄,风拂面、声声慢,是落雀语?还是悲虫鸣?
入夜极深。微风再起,枝摆摇曳,碰碰撞撞,缠缠绊绊,此起彼伏,扰乱了院落的静谧。
床榻上被褥枕头摆放得规整。雕刻了花鸟的窗柩割裂了月光,映在床前的空地上,形成斑驳残缺的影。
秉澈屈膝坐在窗柩下,后仰起脑袋枕了墙壁,盯着床梁出神。
——澈哥你,是在逃避着什么?
——逃避…
……
那日一如既往地,李墨守见到秉澈,兴奋不已。老早便松开了紧抓着秋千的手,欢喜在半空胡乱扑腾着。
一旁,思芸护的小心翼翼,生怕稍不留神他就从秋千上摔了下去。
“澈公子?”
小丫头颇为惊异,脸上的憔悴与倦怠之意更加明显了。
“疆儿由秉澈看管着,姐姐便去休息会儿吧。”
秉澈走近秋千,在李墨守身前盘腿坐了下。一手揽在他背后,另一手轻刮蹭了刮蹭他的鼻尖。
“疆儿笑什么呢?”
“玩…和疆儿…玩…”
李墨守吱吱呀呀说着,就要去抓秉澈的手,被他躲闪了几次后,显然没了耐心,身子奋力往前一扑,稳稳落进了秉澈怀里。两只小手箍着秉澈脖颈,虽没有太多力气,却也抓得十分牢固。
摇晃的木板撞在秉澈护他的手背上,瞬时就是一记红印。
“疆儿笑的模样真好看。秉澈带你去街坊看热闹去,可好啊?”
“糖葫芦…吃…”
“好。”
“花糕…也要…”
“好。”
“糖人…”
“好。”
“娘亲…”
思芸微怔,面露难色,轻咬唇思忖了许久。
“小殿下,太子妃…”
“好。但是,疆儿不可以缠着娘亲,也不可以要娘亲抱抱。”
李墨守瞪着秉澈,不悦撅起了嘴。
“咳!小墨守要去看热闹,朕也去,好不好呢?”
李嗣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秉澈侧扬起头看了看,忙翻身跪在了地上。
“草民拜见皇上!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平身。”
“谢皇上。”
李嗣逗了逗李墨守,可小家伙并不理会他,只迫不及待地朝秉澈扑探着身子。
“我们墨守倒是挺喜欢你啊。”
秉澈望了眼李嗣身后的李循旭,见他欲言又止,便也恭敬立在那里,默不作声了。
“墨守用过午膳了吗?”
“回皇上,小殿下贪玩,不愿吃饭。”
“混账!墨守不愿意吃,就不给他吃了吗?!你这下人是怎么做的!”
思芸胆战心惊,双腿直打颤。
“奴婢…奴婢这就去吩咐…吩咐厨房!”
“罢了罢了。”李嗣倏而缓和了语气,“他不愿意,你也不能强灌他。带墨守去街上转转也好,省得他待在府里久了,哭喊着要娘亲。你,过来。”指着秉澈勾了勾手,“你可给朕护好了小墨守,若敢有什么闪失,朕定拿你是问!”
秉澈未细斟酌,应声道,“秉澈自当全力护疆儿周全!”
“疆儿…”李嗣思索了思索,似有不满意,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
“思芸姐姐所言无错,不假思索之语,多数是为心中所想。”秉澈认命一笑,喃喃道,“祸从何起?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