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淅淅,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
庭院里,轻风吹落残花入泥。花丛甬路间,兄妹二人撑在一把纸伞下,脚步徐徐。
耳边,那一声声夹杂着泪水的狞笑……在悲伤人听来,犹如那秋末垂死前苦苦挣扎的蝉儿的哀鸣,声声不甘,声声凄凉……。
为了一己私爱,为了浮世间的功名利禄。白氏选择了舍弃,舍弃他人的生命,成全自己。
而她呢?她夜云夕舍弃了自己,又成全了谁?
一缕一缕无休无止的悲戚化成带刺的藤蔓,紧紧地缠绕住夜云夕的心房,疼的她冷汗涔涔。
耳边的狞叫声已渐离渐远……白氏不甘……她又何曾不是。
“对不起。”被淋湿了大半个身子的夜孝义已是泪流满面,不住哽咽地说道:“……我……不知道,当年长姐执意嫁给许太守为妾是为了我……要回夜家权柄……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掌管夜家。”他根本不是那块料,他的懦弱无能自己是知道的,他更不敢违背爹爹的遗言。
“我知道。”沁冷的风灌进领口,夜云夕拢了拢披风,低头盯着被泥水飞溅脏了的那一双宝相祥云的夹棉绣鞋。
天地间一片阴雨霏霏,二人连走过两条游廊连个仆人的影子也没看到。正在犯难之时,远处回廊远远走来一人。
“我去问问?看他可知姐姐住处。”夜孝义快步迎上那人。
夜云夕远远地瞧着那人,束发金冠,丰神俊朗,通体富贵,一眼便知那人定不是寻常人。但见他对人态度彬彬有礼,谈笑间越发风光朗月。
片刻那人竟亲自领着二人一路穿廊过院,走到一处极破败的院落前,那人淡雅一笑:“你们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这……就这里……?”夜孝义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
“令妹比你更会识人。”那人深邃如古井的目光正温雅浅笑着锁在夜云夕那张惨白如鬼的脸上。
于夜云夕是意料之中而已,以白氏很辣的为人,怎么可能会善待她的情敌。
“……哇……哇哇……。”几只通身漆黑的乌鸦从远处的树丫上扑动着翅膀从三人头顶飞过,更平添了一抹悲凉的色彩。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一处花团锦簇,一处破败不堪。
夜云夕紧握着小拳头一步步踏进院门,踏着满地的枯枝残叶,脚步走的异常坚定。
迎面一阵阴飕飕的冷风夹杂着一股积年树叶腐朽的味道扑面直往三人鼻孔里钻……。
踏上残破的石阶,迈过落了漆的木门,屋子里四壁空空,只有蜘蛛网挂满了墙角……
“长姐……”夜孝义哭着扑到东墙下那唯一的一张大床旁。双膝一软跪倒在床前,满是懊悔地捶胸不止。
夜云烟安静地躺在上面,脸色蜡黄,头发散乱,眼窝已深深凹陷了下去。
“姐姐,妹妹来晚了。”夜云夕身子一晃,跌坐在床沿上,扑簌簌地泪流不止。剧烈颤抖的素手颤巍巍地抚摸上夜云烟盖在身上的大红锦缎鸳鸯缎被,一针一线……往事如潮,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
那一年,亦是春暖花开的四月,十二岁的女娃娃刚刚背完《女训》,此刻正舒舒服服趴在软香温暖的秀床上,一双小手托着粉嫩的香腮,抬起那双粉雕玉琢的小脚丫,悠哉悠哉地左右摆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望着,三步外秀榻上,正全神贯注做绣活的亲亲姐姐,不禁偏过头问道:“姐姐为什么要绣那么多水鸭呀?枕头上绣,褥子上绣……你都快绣满满一箱子了。”稚嫩的声音满是好奇。
十五岁的夜云烟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秀静温婉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含羞说道:“傻丫头,这可不是什么水鸭,它呀!名叫鸳鸯是忠贞之鸟,每个女子都要将鸳鸯绣在自己出嫁的被褥,寓意一生一世,长此相守。”话方落,一抹少女才有的春色,悄悄在她粉颊上绯红绽放,娇羞不已地垂下了头。
那时的夜云烟娇羞、明媚、十分动人。
“哦?!”夜云夕故意将尾音拖的长长的,调笑道:“原来姐姐是在绣嫁妆哩!难怪比往日里教我用心多了。”
“小妮子就会拿我取笑。”夜云烟张开双手扑到绣床上,笑着,闹着,滚做一团……
却不知是从何时起她们的感情变了,有了间隙,故而疏离……
伤情的泪,一串串止不住地滚落脸颊,一串串落在鸳鸯身下那碧波粼粼的水纹中。时光荏苒,那一针一线亲手所绣五彩鸳鸯,如今依旧艳丽如初。而姐姐一心祈盼的幸福生活,却连一日也未曾体会过……
“姐姐,妹妹带你回家。”挂满泪痕的脸上,突然荡出一抹笑痕,那笑,凄美而绝然。颤抖着抬起左手抽出发髻上的一支金钗将一头锋利对准右手腕子狠狠刺下,霎那间,金色的光,红色的血交织在一起,鲜红的血一滴滴落进夜云烟微张的嘴里,干裂的嘴唇被染成鲜红。
“妹妹妹妹你疯了不成?”夜孝义吓得差点没昏死过去,傻呆呆一屁股瘫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这是救姐姐的唯一方法。哥哥快去接云月过来,我、我们回家。”腕子上的血越滴越快,夜云夕却全然不当一回事。面色十分淡然。
她曾经服食过鹿胎草,她的血能解世间百毒。
曾经有人问过她:“为救一人,而杀一人,你可安心?”那时候她没有回答,因为不知如何回答。
“……可安……。”合上眼的那一刻,夜云夕在唇畔呢喃低语。
一群丫鬟婆子跪在白氏床前,瑟瑟发抖,衣裳簌簌。
“走了,就这么轻易放走了夜云烟,我养你们一群废材……咳咳……有……有何用?……咳咳……。”白氏瞪的虎目欲裂,怒火攻心猛咳不止。
“夫人且息怒吧!自个儿的身体要紧呀!”白氏的奶娘一面捶背一面心疼的安抚道。
白氏凄然地一把握住奶娘的胳膊,一头扎进奶娘怀里,一面呜呜地哭,一面不甘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偏偏不信,喜欢上了他,伤了爹爹的心……执意与他私奔至此,我怕世人轻贱他,不惜倾尽所有为他买官,一心想着夫唱妇随,安度余生……是我瞎了眼,看上个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竟还来害我……该死他们都该死……我不甘心,不甘心呀!奶娘……。”
终是熬不住一口血喷吐出来。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将心不一定换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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