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同僚笑得畅快,章惇也懒得理会,只拿一双半眯的眼睛看着苏重:“小子,你这话让章伯伯听来,分明是明里奉承,暗里讥讽!”说着大手一捞,把苏重的小胳膊一把拽住,“小家伙,老实跟章伯伯说说,‘章伯伯与你有仇吗?’”
“章伯伯,您这话黑儿听不懂,爹爹时常念叨——章伯伯是他最好的知己好友,曾经在黄州,当意志消沉时,每每读完章伯伯给他的来信,便会受到莫名的鼓舞,支持着他的信念,从而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您,对于当时的爹爹来说,就好比是航行在大海上船只的灯塔;就好比沙漠里的一片绿洲;就好比-----”
“好了,章伯伯知道你能言善道,只是你这些比喻让章伯伯觉得太过!你那老爹,他自己的内心就有一座灯塔,也有一片绿洲,章伯伯只是在他偶尔迷失时,提醒一下而已。”
“章伯伯,您就不必于此事上谦虚了,不如帮忙介绍一下,这几位爷爷、伯伯、叔叔都是一些什么人?而且,我们没必要呆在这厨房门口-----”
苏重说到这里,王闰之闻声过来招呼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范镇。
“司马公等人来了,常叔怎么不领着他们去后院,那边的大火烧得正旺呢!”
王闰之的言语中,对常叔多少有些埋怨。这么多同僚,一个一个头顶上的官衔都比苏轼大,慢待了谁都不好。
“苏夫人勿怪,我等亦是好奇,想偷窥一下,子膽亲自操刀,为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再者,也是因章相在此,我们自然寻声而来,怨不得你家老仆。”
司马光赶紧言明,脸上亦是一片春光灿烂。他此时虽没有出声感叹苏重言语的条理清晰度,但内心已是相当感叹了——难怪被时下的东京盛传为神童!子膽得此麟儿,当真是有福了!
后继有人啊!
“您就是那个小时候砸缸的司马光爷爷?”
司马光不惹苏重,苏重听闻眼前这个白胡子老头就是司马光,眼里马上泛起一片神采,黑亮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司马光一张满是皱褶的脸,似乎要看清他脸上所有的细节表现。
司马光捋须一笑,也盯着苏重瞬于,继而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道:“你小名叫黑儿吧!”看着苏重的小脑袋点了点,继续道,“你怎么知道司马爷爷小时候砸缸的事情?你不提,爷爷自己都忘了——小时候的爷爷为什么砸缸呢?”
“司马公,您别理会这小子,这里冷,都别在这里站着了---黑儿也是!”王闰之握了握苏重的小手,怜惜道,“你这孩子,也不知你咋想的?干嘛站在这里喝冷风?还连带着让这么多长辈们在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范镇或许看不过苏重被她母亲数落,虽说这数落的言辞特别温和,且充满了爱惜之情,但也令他起了维护之心。
“闰之,这里有老夫,你去忙你的,想必司马公与黑娃儿说道完了,就会过去的。”
“是啊,苏夫人先去忙,我和范纯仁大人早就想会一会你家的黑儿了。”
“他----承蒙司马公与范大人抬爱,这小子也就是说话利落了一些,所见所闻因受其父影响,比平常孩子懂得稍微多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但然当不上外间所传的‘神童’二字。”
司马光摆了摆手:“苏夫人放心,我们不会想着考究或是为难孩子,你且去忙,我们很快就会过去---听说你们家有一种新茶,等会老夫想品尝一下。”
“既然司马公都这么说了,那妾身先去准备。”
苏重此时的注意力又到了另外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身上,与司马光相较,虽然年轻了一些,但其身上的凛然气势似乎更重一些。老人没有笑,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看着他。
“然来你就是苏轼的小儿子!”
“范爷爷有什么说道?”
司马光似乎聊得兴起,扯了一下苏重的小身子,让他重新面向自己。
“黑儿,我们之间好像还没聊完吧!继续,凡事都得讲究完善,岂有话题聊到一半就撩开的道理?”
“那---司马爷爷,对不起!黑儿忘了,我们说到哪儿了?”
苏重小眼珠一转,泛起的小心思突然淹灭。司马光是一个治学严谨之人,最是遵从礼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如果他记得不错,在他重新启用之前,已经修完了巨著《资治通鉴》。
能够静下心来完成这样巨著的人,凡是肯定喜欢有始有终,对自己如此要求,对他人亦然。
“嗯---说到司马爷爷小时候为什么砸缸?”
“这还不简单——为了救人啦!”
“哈哈哈---黑小子,其实,事实不尽然,那淹在缸里的同伴是被我连哄带骗的弄进去的——因为他不服气我比他聪明,我想证明,就用了这种极端的手法。”
“哦,然来司马爷爷没有那么迂腐!”
苏重轻轻嘟嚷了一句,离他最近的范镇听得真切,捋着白须哈哈一笑,在他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言道:“你们不用在这里和这么一个小屁孩没完没了了,此时,想必闰之已经煮好了清茶,正等着我们过去享用---要不然,过一会儿少不得又会跑过来一趟招呼。”
“也是,原本我们一来就是一群,扰了人家清净,还是顺着主人心意为好。”
站在一边半天没吱声的章惇说着,率先甩开了他的两条大长腿,走了。
支持新法的人士,原本以为前来的也只有他了。而且,他也不想来的,但想自己与苏轼一直交好,干嘛要回避。再说,自己还在这朝堂上混着,与之一众旧党抬头不见低头见,想避也避不了!干嘛不去?就是扎扎他们的眼球也好。
没想到,曾布也来了,而今的他,一跃而成为户部尚书。
不过,他一直对此人有所忌惮,虽同属变法者阵营,但章惇一直防着他,总觉得这是一只惯会咬人的狗---此刻,感觉说他是一只狗还是错的,他应该是一匹狼——只要瞄准机会,就会变得凶狠、迅捷!
且看他如今混迹于旧党之中,笑得是那么淡然、镇定!也不知其真实的内心在做怎样的计较。
章惇带头一走,其余人也跟着走了,苏重也被范镇牵着小手,跟在几位大宋高官之后,一边摇头晃脑,一边不但揣测。
司马光、吕公著、范纯仁、曾布、蔡京------一个一个的都是政治上的牛人啊!在政治上,老爹与他们相比,简直一下子就变成了渣渣!
唉!
“喂!你这小家伙无缘无故叹什么气啊?”
“范爷爷,黑儿在感叹,家里来了这么多人,等会应该还会有人来,一下子热闹起来。这一点,黑儿喜欢,可是,家里得买多少好吃的,才能招待好这些老爹的同僚啊!”
“你这孩子,让范爷爷说你什么好?”范镇用两根手指头轻轻敲打着他的小脑袋瓜,重重地叹息一声,“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心思不要那么重!更重要的是,不要总是想着算经济账----放心,你们家欠范爷爷的钱很快就能还完!再说你爹爹如今也是朝堂里的官,饿不着你这小肚子。”
“真的!”
苏重昂起小脑袋,一脸天真地看着范镇。
“当然,范爷爷帮你算算,你看,现在有砖厂,建炕,还有你与苏阿拉鼓捣出来的小煤炉----哦,你还不知道吧?因为你那小煤炉,范晟叔叔又建了一个窑厂----”
“这---大冬天的,范叔叔从哪里招来那么多干活的人啊?”
“你这孩子,难道大冬天就不干活了?正是因为大冬天,庄户人家没有徭役要服的,都空闲下来,能找点活计来做,让家里的孩子能吃饱穿暖,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不是说我们大宋很富吗?特别是东京城及其周边的人,都不缺事情做。”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范爷爷再帮你算算账:庄户人家多半是佃户,佃户是什么?佃户就是要租种他人的田地过日子的人,大宋的商品经济虽然较唐朝之时发达,但,还是以农为本,出来经商小富或是发家的是有,但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佃户租种他人的田地,要给主家上交租子,而上交租子的比例都是由主家说了算,像这种时候,佃户田地里的活计没有了,但又要服徭役,每个家庭都是按人头算的----到了,你还小,说的太多,你这小心眼里装不下,就是装下了,也没有实际用途----所以,你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明白更多的道理,长大了当一个好官,为朝廷,为老百姓多做点事情。”
“嗯!黑儿记下了。”
范镇不可谓不语重心长,他如此耐心地说这么多,当然也是因为苏重不是一般的孩子,从心底里对他寄予了厚望——大宋看似繁花似锦,实际羸弱不堪!经不起新旧更替的折腾。但,往往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