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黑衣侍卫押着已洗换干净的几名少年来到药芦。
顾心澄正努力忘掉不愉快，捧着碗吃饭。
药芦里二三十人，一多半是俘来的武林正道弟子，老实说多几个少几个真没所谓。
杀掉算了！
反正她也没那么勤勉，整天研制新药，这些人大都被她撵去培植药草种花种菜种瓜果了。药芦不算大，四周却分布着占地面积十分可观的园圃、果林，全是她一时兴起建的，若是再种点水稻养点鸡鸭，她的小厨房基本能自给自足了。
先让他试试，种得不好就杀掉！
制住人武功的法子很多，挑断手筋脚筋乃是最笨的一种。残废了还得安排人照顾，不如手脚俱全来得有用。
不过这人太危险，恐怕非得挑断了保险！铭山也算家大业大，个把个闲人还养得起。只是，挑断手脚筋脉养着他又有什么意义？终不然拿他来试药，而后假装解药研制失败？那不如直接杀掉还省事儿些！
顾心澄面无表情地嚼着米饭，心中止不住地哀嚎：啊——真是白活了两世！自己为什么死的都不知道！怎么重生的也不知道！如今前世种种都尚未发生，谁还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右手大鱼际上的三颗朱砂痣，如今已经只剩一颗了。若是这次再挂掉，大概没有机会再重来了……
冷静想想，这一世兵行险着，混进邪教，至少目前看来是走对了的。蝴蝶翅膀一扇，她提前四年遇见了凶手，要想弄死，易如反掌。但她自问前世也与这人并无恩怨。
要说灵台阁和顾家的共同点，无非都是名门正派。假如当年这人也是被擒而后归附铭山，受前任玄冥教主指使，袭击武林正道，逻辑上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她那时寄居篱下，安分守己，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为何偏偏两次都杀了她？难道说她被同一个人误杀了两次？茶几都换了，没换杯子？
不，绝没这么简单！
假如不是误杀，假如还有其他原因，或者另有幕后主使，那即便现在弄死他，也难保四年以后不会再出现其他杀手。不如趁这凶手现下还很弱小，武力值不高，懵懂无知，容易利用……
“你们会不会养鸡？”
送了人来任务结束告退之后尚未走出屋子的侍卫们脚下一滞：大小姐打右护法手里截下美少年就为替她养鸡—_—||
顾心澄专心理着鱼刺，头也没抬，扔出一句。
“都去养鸡！”
小鸡崽次日就送来了，毛茸茸圆滚滚，黄橙橙的一团团在田间跑动，唧唧喳喳不停。她忍了忍，打开门扑过去，捉起来一只揉揉捏捏。尽兴之后站起身来，踢一脚挨得最近的那位新上任养鸡倌。
“打水来！手脏死了！”
清水很快奉到她眼前，扣着铜盆的手指颀长有力。呵呵，她的药芦里明明密布隐香，与饮食中添加的秘药交互作用，初闻之人会筋软无力，七、八日后才能渐渐适应，用力如常，但是内息受制，不能运功。这人倒还端得动水盆。
她有些走神儿，探手过去时，不小心碰到盆沿的手指，索性先就着那袖子擦了擦。铜盆就这么被悬空端举半晌，盆中水面平静无波。把手浸入水里，她侧扬起脸看了端铜盆的人一眼。是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少年，有一双眼尾上挑异常出色的凤眼。难怪吖难怪，右护法吖右护法
她还要配药、处理伤患、检视园圃，净手的机会很多，索性把端水盆的人也固定下来，端的时间越来越长。
几天之后，她饭前净手时，终于下定决心问了句：
“你叫什么名字？”
“余华。”
平平淡淡的回答，听不出喜怒。教主若是在场，必定又要趁此机会教她如何逼出他的真性情。什么是假装乖顺其实图谋不轨，什么是心灰意冷却有可能效兔搏鹰之类的。其实都无所谓，她窃以为教主的驭人之道也不见得有多高明，无非是先暴力收服，拿捏住把柄，再施以恩惠，自愿不自愿都得留下。
顾心澄摸出三粒药丸放在桌上，一样样讲给他听：“红色这颗你该知道，乃是本教圣物——玄冥断肠丸。顾名思义，吃下去之后，若不按时服食解药，不出三日便会肠穿肚烂而死。白色的呢，是化功丹，服下后辅以本小姐独门手法金针刺穴，可以完全散掉内力武功。这颗黄色的就是补药了，常服可以固本培元，是好东西！徐华，你要不要吃吃看？”
要不要吃吃看？好似拿糖哄骗小孩子吃药的语气。而且，她似乎叫错了余华第一次抬头面向她，正迎上她笑眯眯地眨着亮眼睛，一下、又一下顾心澄换上一副凶恶的表情，“啪”的一掌拍案而起。
“不吃也得吃！来人，给我抓住他！”
两旁侍卫应声而动。几乎就在同时，他伸手取了药丸，反掌送进嘴里。两名侍卫如狼似虎地上来，徒拧紧了他胳膊，却没有用武之地。
唔，这跟她原定先制住他四肢再捏开他下颌摁住他舌头狠狠灌药进去的计划有些出入。不过——管它呢，反正药丸进了他肚子，顾心澄还是很满意的。挥挥手赶开侍卫，捉着余华的袖子拉他坐到身旁。他这才发现原来桌上摆着两副碗筷。
顾心澄提起筷子在菜盘上空巡梭：“你喜欢吃什么？”
他瞪着她。
顾心澄只当看懂了这种无声的回答，开始一边把自己不爱吃的菜往他碗里堆，酿豆腐、萝卜丝……一边弯着笑眼鼓励他：“来，吃吧吃吧，吃饱了待会儿我给你扎针。”
他的手不觉收紧，没人愿意平白失去从小练就的武功。
凉拌茄子、炒蒜苗继续堆，她心情正好，很有兴致地聊天：“你何时开始习武的？”
“六岁。”
“那你今年几岁？”
“十二。”
顾心澄抿嘴含着筷子笑：“你师父的武功可不怎么样。”
余华冷冷垂下眼睑。论及武功，他的师长在江湖上的确算不上拔尖。为人正直，却少智计，所以轻易就被鼓动，带着自家弟子前来助力攻打邪教，沦为名门大派建功立业的马前卒。无论阵前如何博命，丧生之后也不会被江湖中人提到几回，或是记住多久。
“是我资质不佳，有负师父教导。”
“谁说的？”她正咬着香香酥酥的藕合，听到他自贬，筷子转个方向，他碗里多了个咬缺一口的藕合，“谁说你资质不好？我摸过了，你骨骼奇佳，体质也异于常人，正合书中所说，应是武学奇才。学了六年却只有这般功夫，必是你师父所教有限！”
她摸过什么时候余华低头瞪着那半个藕合，暗暗咬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