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筠说中了，春归三月暮，四月雨纷纷，天气好了没几天，进入四月后雨水更多了，桃花开得愈发灿烂，在雨水的浸润下褪去了羞涩娇嫩，顾呈百无聊赖地慢悠悠地走在下山的路上，摇着那把描金折扇，扇面画着锦绣山河图，顾呈双眼清亮，连着快一个月的早起让他习惯了清晨的霞光晨露，不再哈气连天。
山半腰有个茶摊，顾呈坐着歇了一会，茶摊的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老板娘是个年轻的少妇，朴素的白底蓝印碎花衣裙，长发简简单单地挽了一个发髻，手脚麻利地给客人续着茶，粉黛不施的脸庞却依旧漂亮得紧，谈吐大方又克制，老板则是附近书院新来的先生，年轻得很，看上去呆呆笨笨的，喝茶的一些嘴碎客人笑着说，真是巧妇伴拙夫。
老板娘已怀有身孕，小腹微微隆起，但依旧带着甜蜜的笑忙里忙外的，顾呈却只觉得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每天经过都会坐一坐来一杯茶，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进了城，便又热闹了起来，和山里的平和宁静完全不同，顾呈和易旭约了在酒楼见面，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顾呈却依旧不疾不缓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卖货郎摇着拨浪鼓叫卖着，绸庄的姑娘进出了一拨又一拨，隔壁是一间药坊，最近新开的，不仅卖药还治病，但听说大夫脾气大得很，一天只医十一个人，且看不顺眼者不医，铺子开了半月有余，门前的招牌倒是被砸了好几次，每一次被砸第二天都会挂上一块新的，让人好奇是不是事先就准备了一打的招牌。
顾呈到约定的酒楼时，发现门前开了一个小小的卦摊，主人是个小道士，眉清目秀的，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个好欺负的主，估摸着没几日就会被酒楼老板给赶走，顾呈摇着扇子从摊前经过，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上了二楼，易旭以前还会订包厢，可是顾呈就爱坐在栏杆旁，久而久之易旭也就迁就着他了。
“城门到这这么点距离，你能走这么慢也是难为你了啊。”易旭提前到很久了，在二楼看着顾呈不紧不慢地走几步在小摊前停一停，走几步又进个店看一看，恨不得自己有神迹伸手就能将他捉过来。
“好说，没你拜托我的事难。”顾呈招手叫来小二，点了几个菜。
“你就坐那助个势就行，保证没别的事。”易旭点了一坛酒给自己和顾呈满上。
“老顾和大哥在外征战，忙我是帮不了了，也不能拖他们你说是不？这时候逛窑子不合适吧？”顾呈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喝水间挑了挑眉看着易旭。
“那地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也就一多些歌舞助兴的酒楼罢了。”易旭继续怂恿着。
“还是那句话，不去。”顾呈吃喝玩乐出了名的样样在行，却唯独一点，从不上青楼，其他个纨绔子弟红颜知己满京城，顾呈却是片叶不沾身，京城里的那些个风流韵事从来与他无关，所有人都知道他早有挂念的人，在加上投胎投得好，即使再纨绔再顽劣，也挡不住京中待嫁女子心心念念一个顾家小侯爷。
“何况你要是真喜欢哪个姑娘要助她的势，你还不够啊？”易旭是京城最大的富商之子，世代经商，主要是做海上贸易，城里大半的铺子都是他家的。
“我哪比得上你啊……”
“可不是嘛，我就不会做这种蠢事。”顾呈打断了易旭的话，无辜地耸了耸肩。
“不去就算了，当我没说吧。”易旭早就做好顾呈不去的心理准备，这么些年了忽悠了他好几次没一次成的，好不容易成过一次，还因为第一次喝酒吐了姑娘一身，最后是被黑着脸的顾扬给拎回去的。
“听说这次北疆战况很险峻，死了不少人啊。”
“那些个蛮族人多凶悍，前两天我看见一个，那体格壮得跟熊一样！”
“唉，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打退他们。”
“忠靖候的长生军你还信不过啊，肯定没事的。”
顾呈和易旭听着另一桌的人茶余饭后的闲聊，距离老侯爷和顾扬去北疆已经快一个月了，路途遥远除了该有的军令折子外没给家里写过一个字，战况究竟如何也没人知道，只知道战况激烈凶险，据说死了不少人，这次北疆是有备而来，详情如何大概只有高高在上的那位主子知道，闲来无事的老百姓们总爱猜上那么一嘴。
“忠靖候的小侯爷，你觉得怎么样？”易旭笑着问，就着下酒菜将杯中酒一口喝尽，感觉不得（dei)劲儿，一桌子的素菜，又点了些鸡鸭鱼肉之类的。
“呵，不打他们个屁滚尿流那就不是老顾。”顾呈还是只喝着白水，易旭给他倒的酒他一滴未沾。
“最近怎么总不见静姐啊。”易旭不经意地提起，手指摩挲着杯壁。
“她啊，最近忙得很，这天皇老子一旦干起老鸨的活儿啊，那真是谁也招架不住。”顾呈撑着头往嘴里扔着花生，酒不能喝，肉不能吃，尝些下酒菜沾沾鲜也是好的。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讲。”易旭忍不住看了看四周，幸好即使顾呈出名，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在聊什么。
“实话啊，我姐现在每天打扮得跟朵花儿似的隔几天就得进一次宫，她要真是朵花，估计真就萎了。”顾静每天都愁眉苦脸的，但架不住这个宴会那个游乐，一堆破理由，要是装病还会特地派御医，御医还不是姓黄的那位。
“其实静姐也到年龄了。”易旭翘起唇，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赶快来个侠士收了她吧，要我说你就不错啊，皮实抗揍。”顾呈促狭地笑着。
“咳。咳，让静姐听了第一个揍的就是你。”易旭呛了一下，皱着眼摇了摇手指嫌弃地点了点顾呈。
“呵，美得你。”顾呈又喝了杯水。
“没你美，我记得你小时候穿红衣还被当成女孩吧。”易旭平复了下呼吸，调侃着，眼帘半垂，一滴酒沿着酒碗边缓慢滑下。
“滚”顾小侯爷的初吻是个男的，黑历史，小侯爷表示谁提打死谁。
“你这卦卜得准吗？”俩人出了酒楼，易旭看到卦摊问了一句。
“你这不废话吗，他会跟你说不准吗？”顾呈翻了个白眼，他向来不信这些迷信的事，都是招摇撞骗。
“你能闭嘴吗？”易旭也觉得问得有点尴尬，干脆坐下打算来一卦了。
“诶，小道士，你给他卜下姻缘，看谁家姑娘那么倒霉。”顾呈看热闹一般站在易旭身侧，用扇子指了指方桌后面的道士。
“施主，所问何事？”小道士的声音有些哑，受过伤一般。
“…姻缘。”
“呵”顾呈轻笑着，易旭听了默默地咬碎了一嘴牙。
道士的卦摊很小，只一张小桌子隔着，面对面距离不过一臂，顾呈斜斜地站着，看着易旭从随意排开的木质卦片中抽出一张，易旭老老实实地交给道士，道士伸出手摊开手心示意易旭自己翻开，易旭翻开将其放在桌面上，是一只咸卦。
“三十一卦咸卦，上兑下艮，无心之感，施主当下钟情之人并非良人，兑为阴艮为阳，预示着男女一旦相爱必将融洽和睦，兑又为泽，山中有泽，山气水息，还请施主耐心等待。”道士一只手抚着卦片，一边细致地解说着，易旭也认真地听着，神情专注。
“啧，说了跟没说一样。”顾呈听了半句就没兴趣了，在旁边摇着扇，望了望天，觉得似乎又要下雨了。
“谢谢道长。”易旭从怀中掏出银钱要给道长，但道长没有收下，只淡淡地表示，卜卦一次五文钱，说什么也不愿多收，易旭也只好作罢。
“就你信这种东西。”两人并肩走着，顾呈笑着讥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易旭回答着，顾呈从来不信这些求不问卦，易旭却是从小就信这些，也有耳濡目染的原因，易旭家经商，他的爹娘很相信这些。
“随你。”顾呈摇着扇，笑得肆意。
“叶小姐最近怎么样？”两个没正事的纨绔子弟在街上闲逛，反正天塌了有父兄顶着。
“不太好，也不太坏。”提到叶筠，顾呈眼里就带上了三分心疼。
叶筠自鬼门关走一趟后，仿佛这些年的调养都白费了一般，一下子打回儿时的状况，一日三餐并着药，汤药不断，勉强养着精神，顾呈去十次有八次都在睡觉，平日里常宁常喜悉心照顾着，叶筠每年都会去的郊外的香雪海桃花全都开了，粉嫩可爱，远远望去一片花海，但是她却去不了。
“唉，苦了她也辛苦你了。”
“还好，本来也无事可做。”
“说得好像你忙就会不顾她了一样，再忙也没见你落了她。”易旭嗤笑了一声。
“应该的，我要娶她的。”顾呈漫不经心地看着摊子上卖的簪子，虽不如商铺里卖的奢华高贵，但胜在小巧精致。
“是是是，这话你都说得跟不走心的口号了一样，一被问就回这。”
顾呈手顿了顿，想到了之前出现过的怪异心情，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继续笑着挑选首饰发簪。
天越发阴沉，雨将下未下，顾呈挑了半天也没买下任何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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