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楼外依旧是细雨纷纷,茶楼里说书人似乎都少了三分气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半真半假的故事,听众也有些焉儿。
“这都下了几天了,没完没了了,出门都不方便。”有人捧着茶抱怨着。
“天气不好也没见你待在家。”托着头眼睑撩起无趣地看了对方一眼。
“忙什么呢最近?”
“我有什么可忙的,小叶子身体还没缓过来,不就每天陪着她。”顾呈坐在茶楼二楼喝着茶侧着头看着楼下,陌生的面孔一张又一张,油纸伞一把又一把,伞下是一双又一双无嗔无怒的眼,京城向来热闹,人们对这潮湿黏腻的天气感到了厌烦,让人提不起劲儿。
“去府里找你你不在,听元顺说你最近每天天刚亮就出门,干嘛去呢?”易旭也跟着往楼下看,檐下雨水滴滴,忙于生计的卖货郎穿着蓑衣高声叫卖,街头的卜卦摊居然也还在。
“没干嘛,去看小叶子。”在一摊位前顾呈看到了个熟人,原本就瘦小的背影显得更小了,和一摊主男人在说话,顾呈不禁多看了两眼。
“看叶姑娘也不需要大清早就出门吧,搞什么神神秘秘的,唉,伤心啊,咱俩之间也有秘密了。”易旭两手端着茶杯无聊地吹着。
“你不也是吗?”顾呈收回目光看着易旭。
“什么我也是,我什么事你不知道?”易旭无辜地眨眨眼看着顾呈。
“……我不搞龙阳。”顾呈淡然地喝了口茶。
“要搞也选你大哥好吧?”易旭翻了个白眼继续喝茶。
“我大哥有大嫂了,你死心吧”顾呈再往楼下看,那人已经不见了。
“所以我什么事瞒着你了,我俩这同窗共读同床共枕赤膊相见的情谊。”易旭低着头看着茶杯里的茶叶。
“扬州那神医你还有消息吧?”顾呈无视了易旭后半句话直接问道。
“哪有,有消息我肯定早告诉你了,找她来医治小叶子啊。”易旭手中一晃,茶杯的水倾斜了半杯在桌上,顺着桌子腿往下流。
“我大哥今天下了朝就去扬州了,快马日行千里,估摸着今个儿夜里就能赶回来。”顾呈话风一转,面上看不出情绪。
“你怎么不先问我啊!”
“问你你说实话了吗?”顾呈认识易旭多年,一眼就看出易旭之前不对劲。
“唉,去扬州也没用,她真的不在扬州,不知道去了哪里。”易旭有些挫败地说着。
“所以你们真的有联系?”顾呈继续追问。
“半月前还有,现在真的没有了,真的,我发誓。”易旭怕顾呈不相信他,双指对天,脸上有些慌张。
“易旭!所以之前我问你的时候你还有他的消息,要是那时就去找他,小叶子…”顾呈的声音急切了起来。
“找她也没用,她不救官宦人家,就是这么俗套。”易旭打断了顾呈的话。
“这件事算我对不起你了,就当欠你一个人情。”
“算了,那我大哥这次不是白跑一趟?”顾呈皱着眉一副自责的模样。
“呦,你还会心疼顾扬啊?”易旭轻笑了声。
“那倒不是,大哥不在爹再提起让我参加科考的事就没人替我挡着了。”顾呈叹了口气,脸上有些烦躁。
“试试呗,大不了考砸了,你爹也就不逼你了。”易旭和顾呈从小就认识,书院里一块捣乱逃课掏鸟蛋,捉弄老先生,但是易旭是真不是学习的料,顾呈却是学得不错但没上进的心。
“考砸了让小叶子看笑话,干脆别考了。”顾呈看着茶杯中的倒影,杯盖擦着水面轻轻掠过,水里的自己便碎了,漾成一圈又一圈。
“呵。”易旭嘴角徒劳地扯起,要笑不笑的。
“易旭,我再问你遍,那神医你现在真没消息,这对我很重要。”顾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易旭。
“真没有,我知道你急,不过就算找到她也不一定就能治好叶姑娘。”易旭也看着顾呈的眼睛,不像前几次那样眼神游移。
“我也知道,但一分机会都不能错过,我耗不起。”不知道在想什么,顾呈带着几分茫然看着茶盅里晃晃悠悠漂浮着的叶梗。
“是她耗不起。”易旭淡淡地说着。
“是我。”
前个儿夜里才退了烧,今天一早叶筠又烧了起来,顾呈清晨办完事去看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蹲在床边守着她,手心都是冷汗,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小白在窗边偶尔啄啄自己的毛,偶尔又开始转圈,偶尔又看着他俩,又去看窗外,小白很喜欢下雨,一下雨就活泼起来了,人世间的悲喜从不互通,更何况一只鸟。
顾呈一直待到中午叶筠也没醒过来,烧倒是退下去了,黄太医说也许下午还会反复,院中垂柳依依,在下不尽的春雨里柔软的弯着,叶子却是更绿了,半开着的桃花被打落碾作泥,丛中的花却是开得更好了,间或混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蝶,一晃眼也将它当成了花,顾呈却有些待不下去了,恍惚间觉得被锢得喘不过气来,午膳也没用就走了,说过一会儿再来。
顾呈打着油纸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急需片刻的宁静来回复自我,老侯爷这几天逼迫得紧,一直催他准备考试,见了面就提,大哥又快走了,好不容易才聚了几个月,二姐离家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娘的身体也不是那么好,年轻时受的伤现在一点也没客气地返还回来,易旭也不对劲,连城西的海棠糕铺都关门了,今年才过了没几个月,一件好事没有。
一帆风顺意气风发的顾小侯爷现在每天都愁死了。
“小叶子她……”隽秀的面容模糊在氤氲的茶气,顾呈默默地开口,垂下眼。
“明年我会和她成亲。”风吹得竹帘轻响,茶的蒸汽渐渐消散,易旭看着顾呈这一瞬的疏朗眉目,耳中传来轻而笃定的一句话。
“呵,顾呈,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很讨厌。”易旭端起茶杯碰了碰顾呈放在桌上的杯,清脆的碰撞声落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神医的消息我会替你注意着的,放心吧。”安静了片刻,易旭说着。
“谢了。”
顾呈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依旧是去看叶筠,易旭在楼上看着顾呈,一身石青锦袍,慢慢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地消失不见。
“我的顾小侯爷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顾呈刚到叶府,常宁就告诉她元顺来报信说是老侯爷让他快些回府,顾呈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离开了,叶筠依旧没醒,身体又开始发热,顾呈走前折了只带雨的桃花插在瓶中。
希望他的小叶子醒来可以第一眼看到。
“爹,什么事?”一进门就发现老侯爷坐在大厅里,板着一张脸。
“又去叶府了?”老侯爷声音较低,天然地带了几分威严。
“是啊。”
“是你让你大哥去扬州的。”声音更加低沉了。
“是啊,我问过哥了,不耽误事,明早早朝前他就能回来。”顾呈撩开衣摆坐下,拿起桌上一油桃蹭了蹭衣服就咬了一口。
“简直胡闹!”老侯爷一声呵斥。
“去趟扬州而已怎么了?”顾呈觉得莫名其妙,本来心情就够差了,还无端一顿骂。
“这个时候私自出京,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来负责啊!”
“能出什么事,是你们一天到晚想多了,算计来算计去有意思吗?”顾呈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懂什么!”老侯爷恨铁不成钢地随手拿了一只橘子就往顾呈身上扔。
顾呈接了橘子,慢条斯理地拨开,吃的时候还瞥了老侯爷一眼。
“诶!谢谢爹啊。”
“……不说这个了,下不为例。”看着自己无忧无虑的小儿子,老侯爷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次我也会和你大哥一起去,家里你要照顾好。”心里很苦橘子却很甜,顾呈又掰了一瓣儿塞嘴里。
“啊,爹你也要走?”顾呈一个愣怔,橘子在嘴里都没咽下去。
“哼,高兴吧你。”
“怎么会呢,爹。”顾呈走到老侯爷跟前,掰了一瓣儿橘子示意老侯爷张嘴,老侯爷凉凉地撩起眼皮看了眼顾呈,张嘴吃了。
“你娘身体不好,你注意着点,叶家丫头,唉,你也多去看看她吧。”提起叶筠,老侯爷也是一声叹,可惜啊。
“放心吧爹,有我在呢。”
“呵,有你在才不放心。”老侯爷从上到下地扫了一眼顾呈。
“对了,你大嫂你也多照顾着点,才嫁进来没多久你大哥又要走了,也是苦了她。”
“大嫂估计不用担心了,她有自己的事做。”
“你大嫂都有自己的事,你呢,好好复习,参加考试,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爹,你说了八百遍了,我也说了八百零一遍我不感兴趣了,爹,是不是真出什么事了。”顾呈也不傻,近日来全家都和他提这事,顾呈总觉得哪里蹊跷。
“你不出事就不会有事了。”
“好吧,小叶子不出事我也就没事啦。”想到叶筠还没醒来,顾呈就有些心烦。
“出息。”
“爹,你不也怕娘吗?”顾呈笑嘻嘻地说,心里却是想着晚上要不要再去次叶府,但是太晚又不好。
“那叫尊重。”
“好好好,尊重,待在家里久了,爹你是变得挺重的。”
“……顾呈,把《孙子兵法》摘抄一百遍,明日我检查。”老侯爷黑着脸说完起身就离开,留下顾呈一个人在大厅里,一旁守着的丫鬟偷笑着。
“爹!”